其实,很多时候不是我们去看父母的背影,更多的时候是我们承受爱我们的人追逐的目光,承受他们不舍的,他们不放心的,满眼的目送。但我们从小到大只管着一心离开,从未回头张望过。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未读懂龙先生的文字,就像我从未试图去读懂母亲。就像不知道何时起,母亲连对我好,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惹得我不开心。
一
二零二零年春节前夕,母亲频频打电话来,询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因为工作的原因,时常接不到母亲的电话,母亲会在微信上留言,我经常敷衍回复一句“不知道”“快了吧”之类的话,母亲便会开始碎碎念,今天又买了什么吃的,等着我们回去之类的絮叨。于是我开始不耐烦,一个劲说知道了知道了,母亲便讪讪然不再言语。
春节定下值班以后,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过年不回去了。母亲又开始碎碎念“工作要紧,工作要紧,不要操心家里,家里一切都好…”从腊月二十八值班到正月初三,又一次在单位跨了年,回了家以后,母亲便张罗地收拾、做饭,我理所当然地在玩着手机,陪孩子玩闹。饭后,母亲收拾完屋内的一片狼藉后,小心翼翼地和我说“你看看我这个手机的字能不能调大一些,总是看不清楚…”,接过手机,字体已然是大号,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过,母亲终究还是老了吗。母亲见我片刻没有动作,连忙说“没事没事,调不了也没事,也能看清…”,我抬头望着母亲,蓦然惊觉,母亲皮肤已然松弛,满脸的皱纹,护肤品无法遮挡的斑点,究竟从何时开始,母亲失去了年轻时的模样?
二
庚子伊始,新冠肺炎席卷而来,接上级指示,单位实行封闭备勤及封闭执勤,这意味着我可以在家多休息一些时日,更意味着即将面临更长时间的备勤、执勤。每当在家谈及此事,鼓劲加油者有之,抱怨疫情者有之,而母亲则仿佛永远都是“工作最重要,工作最重要,去了一定要好好工作,家里不用你操心…”诸如此类的话。
离家前夕,我开始抓紧时间给自己准备行李,塞入一些衣物、生活用品。母亲拿来从老家野地里采的蒲公英叶子,边往满满的行李箱里塞边絮叨“最近天气容易上火,这个能消炎也能下火,记得每天泡着喝…”,我不耐烦地把罐子从行李箱拿了出来,塞进自己的茶叶:“你都从哪看的这些,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现在谁喝那个啊…”,母亲搓着手在一旁手足无措,仿佛极力想解释自己的科学依据却着实想不出来。我突然有些内疚,便和母亲说:“妈,你看我这箱子也放不下这个罐子了,就不拿了吧,再说,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别喝出问题来”。母亲一脸局促:“不会的不会的,我在摘的时候都一点一点洗过了…”我假装没有听到母亲的言语,顺手将罐子放到了桌子上便没再理会。
在隔离备勤的十四天即将结束之时,接上级指示——继续隔离备勤一个月再进入管教区封闭执勤。很快,携带的东西便消耗的七七八八,偶有一天,我翻箱倒柜期冀能找到几袋散落的茶叶,在行李箱衣物下面的角落,赫然躺着一罐母亲偷偷塞进去的蒲公英…卷曲的叶子在滚烫的开水中一片片舒展开来,浮浮沉沉,煞是好看,品了品,真的,一点泥土和灰尘都没有…
三
细算来,第一次隔离备勤及执勤加起来总共五十四天,除了上学以外,便是离家最长的一段时日了。封闭的日子里,同家人进行视频通话便成了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每天总能听到同事们视频的声音“乖儿子,想爸爸没”“乖,在家听妈妈话”“等爸爸回去带你去吃好吃的”…
某天,我惯例给妻子发去视频,久久没有接通,得知在加班后,我便拨给了母亲,接通后,屏幕上首先闪过母亲的背影,伴着母亲的声音:“阳阳,快过来,爸爸和你视频呢”,然后便是蹦跳过来的儿子,和孩子聊完以后,我和母亲打趣道:“妈,你怎么知道我发视频就是找阳阳呢?”母亲顺口说:“难道你还能是找我聊天?”那一刻仿佛如刺在喉,在母亲的潜意识中,我的生活中永远是妻儿,然后是工作,慢慢忽略了母亲的感受,甚至是忽略了母亲的存在……
四
记忆中童年最幸福的时刻,便是夏日夜晚,漫天繁星,踏着田间小径,我和姐姐在前面蹦跳,父母则在后面边聊天边喊着我们慢点,一起到附近的奶牛场去取牛奶。等回到家以后,便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在厨房煮牛奶,等到奶香四溢,不等冷却下来,早已被我和姐姐分食殆尽。
小时候,你牵我在你的身边,短短的路程,我们走啊走啊,从幼儿园走到小学,总盼着放学的一刻你拿着伞在校门口等着我。后来,你看着我骑车去上初中、高中。再后来,你看着我坐上车去了另一个城市,电话中总是担心我钱够不够花,和同学处的好不好。
你看着我越来越坚强,你很欣慰;我看着你慢慢老去,我却无能为力。
就像龙应台先生书中所写“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而我则愿,愿我留给父母的,不再是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