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随缘,只是缘来无因,如风起无凭,但缘往却常常去向分明。如果能做到缘来缘往不诉离殇,“有缘且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那自然再好不过,仍可轻履行远地上路,也仍可继续去爱,就像不曾受伤一样。但实际上,有时爱情明明已百孔千疮,但虽然遍体鳞伤,却有人仍留在原地,执着地不肯放手。留下的理由总是各有不同,但有时甚至令人觉得不可理喻。
在毛姆的作品《领事》中,英国的兰巴特小姐,怀着对爱情的美好期望,远嫁到中国,成为了“于太太”。她本以为要开始一段幸福的人生旅程,却发现还要和于先生另一个妻子及公婆共同生活,而她梦想中金碧辉煌的府邸,却也只是最寻常不过的简陋民房。
爱人要与人共享,物质生活亦不尽人意,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难以忍受。她被残酷的现实折腾得疯疯癫癫,就不停求助于领事彼特先生为她做主。领事同情她,判决她的婚姻无效,说她可以离开中国这个伤心地,仍回到英国去。
她不想与其他女人分享丈夫,她不愿过吃饭时连刀叉都没有的粗鄙生活,她不想与生活习俗相去甚远的公婆生活在一起……
她有一千个理由想离开,却也有一个理由想留下。
“一见他额头长出头发的样子,我就情不自禁心生爱意。”
只因爱看他额上的发,所以她才日复一日地忍受着种种的不堪——精神的不堪与生活的不堪。她在暗无天日的生活夹缝里挣扎,而他额上的发,是她的一束光,她每每看到,那束光便瞬间照亮了她黯淡的心境,让她忘掉烦恼忧愁,让她坚硬的心刹那柔软下来,明知前路不可期,但是有他在,有他额上那些软软的发在,仿佛便仍可继续苟且偷生。那缕发,静默无言,但她见了,仿佛如闻万千声响;那缕发,虽只是单一的黑色发丝,但也是可予她慰藉的七彩祥云。
就因为这一点点爱意,明知道留下有无休无止的鸡毛蒜皮和无穷无尽的折磨,但她仍执意留下。
光阴水逝。有朝一日,若他额上的发忽然消失无踪,发际线日渐退后,曾经的浓密头发杳然不见,她还能继续忍受与那理想相去甚远的难耐现实吗?
有人难以置信这个女人的选择,但我却能理解。记得一个男人说最爱妻子的手:白皙、修长、柔软。她懒惰、挑剔、古怪、任性,经常让他火冒三丈,不胜其烦。他不止一次地想离开她,但每当看到她的纤纤玉指,或每当抚触到那凝脂素手,他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重又对她柔情蜜意起来,而日子就如此这般地过了下去。
于英国女子而言,异域他乡的婚姻生活难以忍受,让她的心里一次次对未来产生了动摇,所以她才一次次找英国领事诉苦。
领事颇为同情她的处境,但每次劝她回英国,她却固执不肯,仍在泥泞的现实里挣扎着摸爬滚打。
她愿意承受那么多无奈和心酸,却只是因为爱看他额上的发。那些许轻飘发丝,也是牵系她的沉重砝码啊,温柔了她的心境,抚慰了她的心灵,可以让她继续容忍接踵而来的磨难。
说什么爱与不爱,有时,在一起,没有海誓山盟的约束,没有世俗法律的羁绊,甚至没有情感的牵系,但也在一起了。是的,在一起,有时并没有升华到崇高的地步,也并非因为道义、责任或牺牲,而仅仅因为一种感觉,因为一个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理由罢了。
没人在意那男人额上的发让他凭添了几分魅力,也没人在意他如果脱发或发际线退后会多么的难看,但她介意!她就是觉得好看,虽然他才华横溢超凡出群,但其实,她爱的,也仅仅是他额上的发。于她而言,那是让她心花怒放的春天,那是让她穿越黑暗的阳光,那是让她如饮佳酿的甘泉,那是让她可以避难的桃源……
所以,她情愿继续忍受异国难懂的陌生乡音,她情愿忍受另一个女人与她共享丈夫,也情愿忍受公婆同住的不便与无奈……
是的,这些都是荆棘,但如果踏过荆棘后能有鲜花劈面盛放,一切便已值得。虽然众人莫明其妙和百思不解,但也许尘世本来就没有太多称心如意事,而日子毕竟是自己一天天去过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与他人的冷眼或不解皆无关。
倘若她是身处井底的那只蛙,但她知道,她也有自己的一方蔚蓝、一米阳光和一轮皎月,这已足矣!足以支撑她继续度过一个个黑夜黎明,一番番春夏秋冬。
作者简介:雨菡,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为网易知名写手,有五十多篇文章登于网易首页。《博风雅颂》散文主编。作品曾入选多本文学作品选。已出版散文、小说作品选集《念你如昔》、《坚持美好,永远妖娆》和《缘来缘往,不诉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