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结束那年,我正赶上读小学一年级。当时,中国大地“扫盲班”遍地开花,奶奶也被要求去上夜校读夜书。
奶奶缠着小脚,读夜书第一个晚上,生怕路上摔倒,就拉上我去陪读。我一手牵着奶奶,一手提着“松明灯”,高一脚底一脚来到“东岙殿”。像中国其它农村一样,我们的小学都是由村“老爷殿”改造而成,而东岙即我老家。东岙殿是一座两层结构,四合院式建筑,楼上高年级,楼下低年级。我才读一年级,自然在楼下的了。夜校教室也在楼下。
待得“奶奶爷爷”们坐定,进来一个约摸十七八岁光景的小老师。这老师教我们一年级语文,听说读过初中。在那以文盲为主体结构的年代,农村人能读过初中,可算得上“博士”的了。所以,当小老师带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威严进入教室,昏暗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当时农村不通电灯,讲台桌上放着两盏公家的煤油灯。大多学生桌上与我奶奶一样,插着“松明灯”——一种由充满松树脂的松树条做成的照明工具——充分燃烧时,会发出“啵啵”的爆响声,整个教室充盈着浓浓的松香气。只是这个东西烟气太大,两鼻孔都会被熏黑黑的。也有桌子上点着煤油灯的,放桌子中线处,两人合用,为公平起见,他们要轮着捎带。所谓书桌,其实就一张板皮,放在两根木条叉钉起来的架上做成。
虽说是上课,并无多少东西好学,大不了背几句《毛主席语录》、辨认有关作物动物的词句和“1+1等于多少”之类简单的东西,就那么简单的知识,“奶奶爷爷”们几乎全被唬住了。他们虽然知道“一分钱加上一分钱等于两分”的生活道理,可“一加一等于多少”确实难住他们了。
教读《毛主席语录》后,“小老师”开始给“奶奶爷爷”们上有关动物的词语。“猫虎猪狗羊”大家都还读得来,接着,他提高了词语认读难度,在黑板上写了“骆驼”两字。
“现在,大家跟我一起念——‘ge ta’。”小老师说。
教室里“ge ta、ge ta”声顿时此起彼伏。我一听觉得很奇怪,虽然我在书本上没读到过这个词,可是我有一个读字典的习惯,我清清楚楚记得这个词念“luo tuo”。
“老师,你读错了。这个念‘luo tuo’,不念‘ge ta’。”我站起来大声说。
“我读错了?你见过这动物吗?”小老师生气地问。
“没见过。”我答道。
“没见过那说什么。我说‘ge ta’就‘ge ta’。”小老师生气地说。
“是啊,没见过说什么,老师说‘ge ta’就‘ge ta’嘛。”“奶奶爷爷”们附和着。我赶紧作鹦鹉学舌状跟着念‘ge ta’。后来,大家知道小老师念错了,这至今还被传为美谈。
当年刮台风,大风从毫无遮拦的窗口直灌进来,煤油灯、松明灯通通被吹灭,整个学校一忽儿陷入漆黑,“奶奶爷爷”们只好带着遗憾,提早结束了当晚听课。受台风影响,“奶奶爷爷”们已经几夜没去读夜书了,他们都盼望台风早些过去,好让他们能早些再去学校咿呀学语,哪怕只是一个单词,也足以让他们终身受益。
改革开放后,城市掀起办电大、上夜学的热潮,他们读夜书条件自然比过去农村优越得多。在临海复读那阵子,我亲眼目睹许多人晚饭后,骑着自行车,疾风一般赶往电大授课点,争分夺秒给他们自己充电情景。他们自发读夜书的精神久久感动着我,我不禁卷起书本,往东湖公园方向加快脚步,晨昏时间,那儿是我读书最佳处。
至今我都认为,临海作为台州府所在地,无论日夜,复读班还是台州师专,都是读书好去处,我百分之七八十的知识量都是在临海学到的,因为那时我正青春!
作者简介
陈肯,浙江三门人,中学高级教师,市作协会员,县作协理事,纯粹文字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