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求至乐

《至乐》的乐,解为快乐。礼乐的乐,读作音乐的乐。二者读音不同,意思却是相通的,《礼记》说:“乐者,乐也。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礼乐的乐,还可以解为喜悦的悦。所以庄子这一篇也可以看作是他的乐学,而乐学的最终目的应该是身心的快乐。

前面各篇,如《齐物论篇》论及“天籁”,《养生主篇》说庖丁解牛“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天运篇》载北门成论黄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但是专门以“乐”名篇只有此篇。

庄子玉

至乐是一种“忘乐”的境界

“至乐”意为最大的快乐。此篇一开始就提出问题:“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

庄子认为“至乐活身”、“至乐无乐”。“至乐”可以快活身心,“至乐”是无所谓快乐的“忘乐”的境界。他继承老子“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和“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的思想,认为众人所茫然追求的快乐: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其实都不是最大的快乐。庄子说,“垂衣裳,设采色,动容貌,以媚一世”,这种样子的快乐是对“道”的阿谀,也就是对生命的阿谀。

庄子说,有人籁,有地籁,有天籁。有一种音乐,它奏之以阴阳之和与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它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但是充满天地,苞裹六极,在谷满谷,在坑满坑。这样的音乐可以带给人真正的快乐,庄子称之为“至乐”、“至美”,又称之为“天乐”、“天籁”。“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悦。”(《天运》)“吹万不同,而使其子己也,咸其自取。”(《齐物论》)“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田子方》)

汉代刘向在《新序》里记载过楚国演奏《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的故事,所谓“其曲弥高者,其和弥寡”。庄子也这样认为,他说能够领悟至乐的人只有少数,而众人的感觉就等同于愚昧。《天地》说:“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荂》则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折杨》、《皇华》是像《下里巴人》那样的里巷小调,众人都听得懂,一听就笑个不止。而《咸池》、《六英》、《大韶》那样的“大声”,旋律疏淡,众人就听不懂,就没有共鸣回应了。

“大音希声”,所以至乐也就是无乐。曲高和寡,所以至高也就到了和者至寡。庄子说:“至乐无乐”。又说:“吾观夫俗之所乐,吾未之乐也。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 这当然也是一个矛盾,庄子总是在最后揭示出人生的矛盾。

妻子去世庄子鼓盆而歌

音乐在使人快乐。庄子问“天下有至乐无有哉”,这一问接着的是“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

人生是苦难还是欢乐?这个问题关联着另外一个问题:什么是苦难,什么是欢乐?

庄子玉

庄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前往吊唁,看到庄子正箕踞鼓盆而歌。《养生主篇》已经说到,“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庚桑楚篇》又说,庄子也快要死了,他的弟子欲厚葬之。面对接连的死丧,庄子却能快乐地唱歌,说明他所理解的快乐有足以超越生死的地方。有成语说“视死如归”,归于何处?归于道。归于道所以要快乐了。

庄子往楚国去,遇见一只骷髅。他对骷髅说,我让司命复生子之骨肉肌肤,返子之父母、妻子、闾里、知识。骷髅深颦蹙颡,深深拒绝。列子行道,也遇见一只骷髅,他就指着骷髅说:到底谁生谁死,到底谁更加骷髅呢?

庄子本来是讲生死齐一的,在此似乎又更进了一步,就是生不如死,因为归于天道的大冶要比具体为人更加重要。

至乐在于无为 非世人之乐

说到生死变化,庄子最后留给读者的是一段难于理解的叙述。他说物种都有其幾微、机缄的变化,出于机缄,入于机缄。物种的起源,始于水草。生物的变化,终于人类。庄子说:“程生马,马生人。”程,据注家解释,可能是豹。那么马是由豹变来的、人是由马变来的吗?庄子提到不少物种,由于年代久远,原义不易懂了。

关于此篇大意,历代学者的意见摘录如下:

程以宁曰:“此言至乐,非世人之乐也。”

朱长文曰:“此篇不数百字,而文更数样,奇怪健古,殆难凑泊。”

归有光曰:“首言至乐在无为。只因生死关看不破,故多累。次三段皆引达生死之分者。人生自适分量而已。且一气变化,终在陶冶之内,何尝有生死邪!”

郭象曰:“旧说云庄子乐死恶生,斯说谬矣!若然,何谓齐乎?所谓齐者,生时安生,死时安死,生死之情既齐,则无为当生而忧死耳。此庄子之旨也。”

陆长庚曰:“此篇教抉择至乐活身之术,皆以无为而存。将个‘无’字推到本始,论及人物之生死变化,察其本无而出入于一机,其有生老病死等,如四时昼夜,达命者不哀,观化者无恶,一味顺其自然,然后在我者长乐而长存也。”

宣颖曰:“‘乐’之一字,学道人与世俗所同尚也。孔子曰:‘乐在其中矣’,孟子曰:‘乐莫大焉’,岂不尚矣乎!但俗所为乐者形骸之享受,学道人所为乐者性情之恬愉,名曰同而实大悖焉。夫以形骸之享受为乐,是拘身之桎梏也,腐肠之毒药也,伐性之斧斤也,劳攘图之果未足为乐也。若性情之恬愉,则无为逍遥,不言乐而至乐存焉。”

宣颖又曰:“死者之况,生者言之不似也,托之髑髅,妙矣。生死等耳,但不言死之乐,不足以明生之忧。虽然,以生者之营营言之,则死者无为诚乐矣。”

朱文熊曰:“至乐在于无为,而世俗所谓富、贵、寿者,乃偏于养形中求之,亦见其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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