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宏非
原标题:阿May的第一次
并不是只有在青年节时候才有必要谈论青年问题。不过,最近还是分别有一家电台和一家电视台的编导来电要我以一个“青年作家”的身份前去谈谈青年与流行文化问题。仅管我当时把已经冲到嘴边的那句“你全家都是作家”强咽了回去,但还是悻悻然问了一声:“你们怎么界定青年的年龄?”“这个,倒也没怎么真想过,不过,按去年全国‘青创会’(青年作家创作会议)的年龄标准来定不就可以了吗?”
其实我当时很想提醒对方的是,好像参加“青创会”的某些青年作家已经年近半百,然而我的回答却有点答非所问。我告诉对方,根据官方的统计资料显示,目前我国少女月经初潮的平均年龄已经提前到12至13岁,少男初次遗精的平均年龄已经达到15至16岁。而在一些气候炎热并且营养过剩的城市,例如深圳,男生初次遗精的年龄提前为14.4岁,最早6岁。而北京市在五年级、六年级发生月经初潮的女生比率则已达20%。
两个节目都没去成,但这主要还是因为我始终相信,尽管“青年和流行文化”可以成为一个不妨谈谈的问题,然而青年和流行文化各自却都没有问题,它们都一如既往地好好的。如果有问题,也只是属于中年人或老年人自己,尤其是在一个人口老龄化和由消费及娱乐所主导的流行文化年轻化同时加速的时代。既然如此,什么才是存在于一个中年人与青年及流行文化之间的问题呢?虽然各国的青年节在一年四季里的日子不一,同时对流行文化的定义也各有差异,不过,因为这种文化首先是流行的,既然流行,必然会在很大程度上波及社会上各年龄层次的人群。欲向青少年们说明此事,最好还是借用毛主席的话,即:“流行文化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
除了特定的历史背景之外,把青年节定在5月初,于节令和气候也极其符合。作为一个中年人,5月份里的一个好天气有时会令我想到BeeGee's的一支老歌,First of May,可直译为“5月1日”或者“5月初”。17岁时候,这歌听得我泪流满面。其实它是作为70年代初的一部电影《两小无猜》(Melody)的插曲一插而红的。电影讲的是“小学生早恋”的故事,套用今天的流行文化术语,可归类于“青春剧”。但是,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早恋”早就不算劲爆,最起码已无法成为一部商业影片的卖点。更能说明问题的是,最近我在地铁车厢里见到一位正在漫不经心地讲着手机的花季女生,并且窃听到她正在将这支纯情到发疯的情歌向对方解读为“阿May的第一次”。
考虑到目前青少年的性早熟趋向,“阿May的第一次”实属情有可原。主流意见一般倾向于把性早熟归咎于全社会缺乏管制的性资讯泛滥(这种资讯常常以流行文化作为载体)。不过,医学界人士则普遍相信,此事主要是因过于丰富同时又有一点过于生猛的营养食品所致。此外,与温室效应可能也有一点关系。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事情绝大部分都是由中年人一手造成的,尤其是集中向青少年倾销的流行文化,大都是幕后的那些“长胡子的”人所为。中年出创意,旨在引导,青年出荷尔蒙,重在参与。青少年流行文化在“文革”初期的那场史无前例的狂欢,就是一个例子。这正是“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只要将“泼兰地酒”改为罐装碳酸饮料,这些排比句还是像一个被一饮而尽了的铝制易拉罐那样掷地有声。反讽的是,青少年“哈日”接着“哈韩”,负责供应这些素材的中老年们则先是哈欠连天,接着就是按时“哈药”了。
梁启超作《少年中国》时,年方27,彼时中国还有皇帝,尚不存在青少年问题:“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朝阳夕照,春草秋柳。约一百年后,北京人艺的话剧《坏话一条街》里又有了这样的台词:“少年人如大哥大,能漫游天下;老年人如无线局,对不起,不在服务区!”也就是说,皇帝没有了,现在轮到信息和数字科技前来认定我们的年龄,统治我们的生活。既然如此,中年又如什么呢?中年人如有线电视。上月底,新闻集团宣布其专为中国观众制造的电视频道“星空卫视”开始在广东播出,100多万有线电视用户均可收到。据该集团高层指出,星空卫视以娱乐为主,全天24小时播出,“要让12至40岁的观众都可从中找到自己的所爱”。细化到个位数的分众策略实在令人肃然起敬,只是老朽我今年刚好四十加一,头上的星空还可以抬头望望,至于电视里的那一片,就恕不与同一片星空下的阿May们一道观赏并从中“找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