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头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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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丽娟,笔名韩冰,右手烟火,左手打坐,镰刀和笔缺一不可。
落在心底的雪
雪在落,落在山川、河流、房屋、树木上,落在雪上,落在一头牛的脊背上,一只猫的尾巴上,落在一个人的心里。
有没有一场雪落进你年少的眼睛,铺满你热血沸腾的心灵,无论阳光明媚还是烈日当头,这场雪都会熟练的穿过你的肌肤,透过你的骨缝,覆盖你内心深处每一寸土地,它让你一次次在战栗中泪流满面。
每到冬天落雪的时候,我都会提前把大块的煤砸成小块,然后再一袋袋装好,我会尽量砸的多一些,这样我的心里才会踏实。我害怕哪一天烧着烧着炉子突然就灭了,再也没有温暖的火焰驱走我骨子里多年的寒气,烤我渐渐衰老的肉体。害怕我会重新回到那一年的冬天,回到那场大雪里。我那根冻伤的手指再也捡不回来了,它留在了那个冬天,伴着那两行深深地孤独的脚印,一起留在了那场大雪里。时至今日,每当大雪纷纷,我都会听到它在那个冬夜不停的疼痛。
那年我十七岁,辍学后到离家千里之外的Z市打工,在一家小饭馆里端盘子。老板娘和我是老乡,她心地善良,但是凡事都要听老板的。老板是本地人,长得凶神恶煞,动不动就急吼吼的,喝醉了就骂人,我们都怕他。
有一天,老板又喝醉了,让我帮他倒水,我因为害怕,手一哆嗦,茶水洒在老板手上,茶杯掉在地上,摔的的粉碎。这一下可惹恼了老板,他跳起来给了我一巴掌,骂着:“滚!给老子滚出去!别让我再见到你!”当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外面下着鹅毛大雪。老板娘偷偷塞给我一百块钱,说:“你走吧,他酒醒了也饶不了你。”我接过钱跑出饭馆。那天的雪真大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雪,狂风卷着雪花,接天连地白茫茫一片。
空无一人的街头,只有几个路灯发出微弱的光,像一只只因委屈而哭红的眼睛,无助地望着我。
我手里攥着一百块钱不知道该去哪里,这是我一年的工资。在这个城市我举目无亲。雪越下越大,泪水似乎已经冻在脸上。晚上十一点的Z市,仍有几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我想象着屋里的温暖,想象着屋内是不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带着年幼的孩子,男主人在沙发上看报纸,女主人正在灯下教孩子识字?是不是一对老年夫妻再给远方的儿子打电话,告诉他天冷了要添衣?是不是一个如我一样孤独的女孩,在灯下的白纸上诉说着她满腹的忧伤?
这灯光在寒冷的冬夜带给人一丝丝温暖,可这温暖不属于我,我是这个城市的局外人,高楼林立,却没有一堵墙为我挡风,没有一盏灯为我指路,没有一扇门为我敞开,没有人等我回家。在这里,我没有家,我的家远在千里之外,千里之外的父母也许此生都不会知道,他们疼爱的女儿,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遭受的委屈。他们渴望女儿有出息,他们渴望女儿能离开农村成为城里人。可是他们不知道,农村的淳朴在遇到城市的冷漠时的无奈与绝望。他们不知道,偌大的城市,人潮汹涌,人与人之间却那么的陌生,以至于你就是哭得撕心裂肺也不会有人问一句:“你怎么了?”。他们不知道,在这个飘雪的冬夜,那一地的碎玻璃,深深地扎伤了我的青春岁月。他们也不知道,城市里的这场雪,在他们女儿心里一落就是多年,甚至贯穿了一生。
有很多人喜欢雪,可我惧怕雪,我害怕那种彻骨的冷,那种冷深入骨髓,让我在炎炎烈日下想起,也会不寒而栗。雪在我的心里不停地落,刺骨的冷不放过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它们放肆地侵入我的身体,它们熟悉我每一条血管的走向。
我常常做一个梦,梦里狂风卷着雪花,我形单影只,穿着单薄的衣服走在雪地里,四周一片黑暗,我拼命的睁大眼睛也看不到一丝光亮。那条路好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我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声音似乎被冻在嗓子里。我想赶快跑回家,腿却不听使唤,怎么也迈不动步。情急之下我猛地抬腿,猛然一下醒了,我浑身冰冷,额头有汗,眼角有泪。这个梦一直在纠缠我,我知道我的某些记忆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冬天。
我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冬天,看到了一场又一场大雪,每次大雪过后,我都会扫出几片空地,撒上几把米,让饥饿的鸟儿来食。我想,我的举手之劳,能给这小小的异类生灵带来微小的温暖,希望它们能感受到来自人类的善意。我身上的温暖不多,它们都已经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夜。我仅存的这点热量已经微乎其微,我甚至无法温暖一个寒风中卖菜的老人,我能做的,也仅仅是把她所剩的菜全部买下来,却给不了她更多。我感到内疚,虽然她的困境与我无关。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给这个世界带来哪怕一丝丝的温暖。
今年的冬天又要来了,我已经买了厚厚的棉衣,来迎接这个冬天的来临。虽然我知道,再厚的衣服,也无法阻挡我内心的寒冷,但我还是渴望离温暖近些,再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