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不是上课用河南口音读课文的男生吗?”
源儿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绰号“二狗”。我承认她后一句引起了我的兴趣。
顺着她的视线向后看去,脑海中随之浮现出的是课堂上男孩那生涩难懂的的话语与同学们的哄笑声。
映入眼帘的是像竹竿一样瘦弱的身影,单薄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起,似用木棍作骨架糊成的纸人。让我忍不住担忧他下一刻可能会随风飘走。
有书本被重重扔掷在墙上发出闷重的响声,惊"醒"了自习课上奋笔疾书的同学们,许多人纷纷扭头向后望去。
“二狗”红着脸站着,用手揉着头,大黑眼镜框耷拉在鼻梁上,破着嗓子喊“怎么了,你个泼妇,不就说你烫的头发像方便面吗?”
有很多人嬉笑着,看着热闹。
美美双手叉腰,昂首挺胸,新烫的大波浪卷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闪着夺目的金色光泽。
涂着淡绿色眼影的眼睛依然怒视着“二狗”红伟,你给老娘等着。”
有捣乱的男生冲“二狗”吹口哨一脸坏笑,“小子,长能耐了啊!”
“二狗”低垂着头,兀自拾起地上扔下的课本,神色模糊。
短暂的躁动之后,一如往常安静模样。耳边又响起笔尖掠过纸面的沙沙声。
课间,教室闹哄哄的,背诵声与吵闹音夹杂一片,空气中浮动着令人烦躁不安的情绪,窗外热辣的阳光一如往常。
源儿把头凑到我耳边,”听说‘二狗’挨打了,好像是因为昨晚那事,被美美找人打了一顿。”
我抬头原本看历史书的头,向后排的座位望去,没有看见那个瘦削的身影,转身拍了拍源儿的手背,“背书去。”
担忧却也是一瞬,都是些不相关的人啊!
过了几天,看着他顶着眼睛上的淤青回来了,课堂上被老师提问,站起来回答“不会”,理直气壮。
我看着老师转阴的脸庞,不由替他担忧起来。
许些瞥见他脸上的淤青,老师语气和缓下来,“坐下吧,好好听讲。”
课上有人吃吃的笑着,而美美的脸扬得高高的,笑声很大,像个骄傲的孔雀。
本想这样的少年也只会在我青春路程上留下一笔淡淡的印记,不曾料到竟因“帮扶”活动与他做了同桌。
第一天,他低头整理书桌上的书,嘴边突然冒出一句:“下节课上啥课呢!”
我微微向右侧了一下头瞥了瞥他,他没看我,仍继续之前的动作,我亦没接茬,心里却在偷笑他的装模作样。
一个月来,我们交谈甚少。
上课他老盯着手机看,无聊时,用食指一捅前排的姑娘,人家不理他时,便拽人家衣服,找人说话;或者干脆扭动整个身子转过来与后桌的女孩斗嘴。
人人都在为着高考忙得焦头烂额,伏案奋笔疾书,懒得搭理他,于是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终于有一天,我内心的反感像是聚集在一起的乌云,翻滚着,随机酿成一场倾盆大雨向他劈头盖脸地浇过去。
他显然被我从来没有过的架势吓了一跳,于是悻悻然的闭了嘴,转过身去安静看他的书本。
我依然怒视着他,塌塌的鼻子,架着一副长方形边框眼镜。
许是眼镜带久了的缘故,双眼显得有些呆滞。长形脸,头上黑发卷曲像狗皮膏药一般贴在了脑门上。
我不由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生活局促刻板得近乎平实具体,总得找个乐子解闷,总需要有个火山口喷泻激情。
后来在他前后的女孩会合伙一起欺负他,堵着桌口不让他进,在他玩游戏玩得兴致正浓时有人抢了他的手机。
他一般会哼唧两声,咧开嘴无害的笑笑或干脆趴在桌子上睡觉,急了也会回来一句“你以后肯定嫁不出去你”,当然也会有对他温柔的时候。
有求于他或在他生气时,佯装亲昵地喊他“狗狗”“小狗”,他也不会生气,照样与我们乐呵共处。
有一段时间,老听见他在唱歌,破驴似的嗓音加之他的怪调,听着忍俊不禁。
刚开始是“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后来音调一转变为说唱:“俺没有钱,俺没有房,你还是喜欢俺......”
高考前几天最后一次上晚自习,教室一改往日安静气氛,乱哄哄一片。
“二狗”从外边回来,眼眶周围红红一片,有轻微的酒气,我们笑着打趣“狗狗,咋哭上了呢?”
他一反常态,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离开了。
我们相对无言,看着他渐远的身影,瞬间沉默起来。
后来的后来,我们逝去笑容灿烂的面孔,四散天涯,天各一方。
记忆的大树也因过客的来来往往、停停留留而一直改变着。
我们渐渐淡了联系。
但人生中,总有一些人,带给我们盛宴一般的欢欣。
那些回忆,那样的旧时光,一晃就过去了。
在这之前,我知道我在梦境之中见过他。他永远不变的少年的单薄的轮廓。
七堇年说:
“有很多人你原以为会忘记,其实没有。他们一直在你心底的一个角落。直到你的生命尽头。
在尽头你会怀念每一个角落里的黑暗之中的光,因为他们组成你的记忆与情感,但是你已不能拥抱他们,只能在最后明白,路途是一个念念不忘的失去的过程”。
这样的少年,生命中没有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