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天井里的晾衣竹竿上,晾晒吹干的不是衣服,而是挂满了一条一条腌制的小黄鱼。那是真正的小黄鱼,而不是巴掌长的小猫鱼。父母是双职工,母亲是宁波人,爱吃海货。那时的海鱼全是捕捞的,根本没有人工养殖概念。菜场里、路边摊上,黄鱼好便宜。
我每天都上菜场,渐渐就和一些摊主交上了朋友。与摊主交朋友不是为了省钱。老实说,也不一定能够“省钱”,因为熟了之后,讨价还价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而是为了能买个放心。当然也要看对人。
以前在旧货摊上,几次买卖,熟悉后,摊主会把他认为的好东西、或估量你会喜欢的东西给留下。曾经在花鸟市场无意间走过一个摊位,门外桌上,随随便便放着几枚印章。一看就知道是从网上进的货。随便拿起瞧瞧,正想买个闲章。里面出来老板娘,说这几个印章是“寿山石”“芙蓉石”,收藏级的。我傻傻一笑,说,您网上弄来的?老板娘就不吹牛了,劝我买几枚,说现在市场要拆迁,她忍痛甩卖呐。我砍掉零头,磨蹭磨蹭就成交了。印刻得尚可,铁线篆,内容我喜欢:“雨香簃”。后来路过,老板娘见到就叫我买印章。承蒙她给介绍了一位印家,刻了个章,金石气十足。
而现在去得最多的是菜场,和值得打交道的摊主,渐渐熟悉,差不多就交上了朋友。鱼摊苏北小李老板的话,最能打动我。他说,他做生意最不想“斩”人家,只求经常有老顾客回顾,生意才长久。我认为他说的是真话。一天,在小李的鱼摊前,没聊几句,他忽然朝我身后热情地招呼起来:“张老板,您好啊!今天要啥?”我往后退,让张老板上前。
张老板轩昂。戴着粗的金项链,手腕上缠了紫檀珠串沉香珠串,皮带上挂了块有分量的古玉,头发着重在顶部一丛染色。微微颔首,算打过招呼了。张老板没买啥,寒暄一下而去。虽这样,小李摊主还是钦佩不尽,目送其远去。收回眼光之后,小李定定神,骄傲地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张老板,大户,孝子,真正的吃货。”我才知道,原来现在要吃野生大黄鱼,还有如此作派。
原来,张老板的娘,八十多岁,心心念念要吃真正的野生大黄鱼。小李悄悄告诉他,有个办法,要舍得花钱,还要碰运气。每年清明到夏至,是大黄鱼汛期。——不过即使这个时候,现在能捕到的还是非常寥寥。真正想要,可以介绍一艘渔船,让张老板随船出海,当场下网捕捞。若有黄鱼,就是张的;没有黄鱼,钱得照付。黄鱼之外,所有的鱼归船主。
张老板慨然允诺。到浙江海边,登上渔轮。老半天,开到外洋那海水深蓝发黑、涌动起伏、水天一色的所在,亲眼看渔轮拖网扫海。这天,张老板美美地品吃了刚刚捕上船的野黄鱼一条,渔船上是地道的宁波烹调法——大黄鱼咸菜汤。另两条带回家孝敬娘。船员都说他运气好。
张老板的娘也是宁波人。我不由得想起母亲,和那沉甸甸的晾衣竹竿。(赵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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