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代故宫人那良志:95年前,故宫博物院如何典守文物?

2020年,对于故宫来说,是极为特别的一年。而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回顾故宫博物院的创办发展历史,也就有了比以往更加重要的意义。

作为初代故宫人,那志良1908年生于北京,17岁便进入故宫成为一名职员,一直到1998年去世。他将自己毕生的时间都花在了守护故宫文物之上。那良志既是故宫文物的典守人,又是故宫博物院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由那良志创作出版的《故宫五十年》,以1925年故宫博物院建院为开端,再现了故宫博物院自成立以后近半个世纪的动荡岁月,涵盖了故宫文物清点造册、国宝疏散后方、文物出国展览、文物运台等诸多重要历史事件。其中,有关抗战期间百万件国宝在战火中南渡北归、西迁东还的部分经过,更是首次在大陆披露。书中所记录的内容,都是那良志亲历、亲见、亲闻,因此显得尤为珍贵。

以下内容节选自《故宫五十年》,较原文有删节修改,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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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五十年》,那良志著,博集天卷丨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20年4月版。

故宫博物院在北伐成功以后,虽然有过一次“废除故宫博物院分别拍卖或移置故宫一切物品”的提案,经同人的努力,不久也就过去了。于是院务便积极展开了。展览方面的情形,在前面已经谈过了,现在我们要谈的,是文物集中、审查文物,及文物流传等。

首先谈文物集中,在谈这一步工作之前,先要把宫中文物贮存情形,略为说一说。

宫里的各宫殿,除了外廷的三大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与内廷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等地的正中大殿,是有一定的陈设外,其他各处,也与一般家庭一样,除了起居室、卧室比较整齐,别的地方也是颇为凌乱。库房里堆得满满的,有时乱杂得无法走路。故宫博物院对于这种情形,不得不加以整理,采用了两个办法:

一、凡是与礼制有关,或是供人参观的地方,一切仍旧,不加变动。

二、其余地方,由各馆把所属文物分类集中,存入各馆的集中仓库去,整理编目。

我被派的工作是集中玉器,和我一同工作的,一位是胡文光,一位是崔仪。胡先生的儿子在国民军里任司书,服务的一连,正好负守卫故宫之责,遂由连长介绍他的父亲到故宫来任一名书记之职。刚一来的时候,大家知道他认识不了许多字,有些看不起他,但他有他的长处:第一,他自己了解自己的缺点,努力学习,每天很早到院,到了之后,便不断地写字;第二,他不畏辛苦,在延禧宫修建库房时候,建筑商要求每天七时开工,六时收工,胡先生担任这一组的工作,自始至终,毫无怨言。那时,故宫博物院还没有加班费的事。结果下来,大家都很敬重他,称他为胡大哥。崔仪先生本是在总务处担任照料参观的工作,因为他做事勤慎,也由古物馆把他调来,加入玉器的集中工作。我有这两人的协助,工作非常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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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博物院旧照。

集中文物,先要由经办人根据清室善后委员会所出版的点查报告,查出在某宫殿中有需要的东西,先写好提单,送秘书处,审核之后,通知馆中,可以定期去提,才能决定提取的日期。这时,馆里面开一通知单给秘书处,载明哪一天去提,组长是什么人,参加工作的是什么人,需用工人若干名,秘书处根据通知,代开一正式组单,把他们派去的人,也写在上面,然后通知警卫方面,派员参加监视,并通知总务处派定工人。

到了工作之日,组长凭那一张组单,向秘书处管钥匙的人,领取工作地点及经过各门的钥匙,然后会同全组人员,入内工作。把想提的东西找到之后,与提单核对,如果有附件、破伤等情形,在提单上注明,把提单交给秘书处的人,秘书处的人把东西交给古物馆,算是完成了提取手续,大家同监视着,送入古物馆的库房。

接连着提取几天,便停止下来,改做整理编目的工作。入库整理,也照样有那一套手续,通知秘书处、开组单、会同监视人员一同入内。并不是提到古物馆,古物馆的人就可以自己保管了,还要用出组手续会同监视人员及工人一同工作。

瓷器的集中工作与玉器不太相同

整理玉器,第一步手续是刷洗。一般的情形,玉器上都是积尘已多,要把灰尘洗去,同时把太监们在上面贴的小黄签去掉。取下的小黄签,像那些只写着“二百三十七号”或物品名称的,大半都丢弃了,有些仍然在洗完之后,贴了回去,例如在永寿宫提来一个雕漆盒,里面有屉(金字四三号),屉上分成十几个小格,原来是每一格里装一件玉器,可是有几个格子是空的,在这几个空格子之中,各贴有小签,写着:

宣统十二年八月初三日赐皇帝用一件。

宣统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赏朱益藩。

八年八月初二日赏耆龄用。

八年八月初三日赏载润用。

第一条所说“赐皇帝用”,讲不通,可能是说皇帝拿出去送人了,不知道是送给什么人。我们觉得这个雕漆盒没有影印或展览的价值,这黄签还是暂时保存的好,想不到这件东西已运到台湾,小签仍然无恙。

又提过一个“描金红漆八瓣盒”,是在民国以后买进去的,上面还贴着制做商号所得的奖凭缩印本,这个奖凭的话,是:“农商部奖凭,第壹叁贰号。出品地:直隶省。出品者:隆和。品名:漆器。前项备赴美国巴拿马赛会展览出品,业经本部审查评定,给与四等奖凭,以示鼓励。此证。农商部部长周自齐。中华民国四年七月三十日发给。京都宣武门内、西单牌楼北、路东、隆和号。电话西局三百二十七号。”像这样的浮签,也都保留起来。

物品上小签的丢弃,有些是应该的,有些是不应该的。例如上面只写着“二百三十七号”的,我们既没有他们的原账册,这个号签是无用的,应当丢弃。至于品名小签,是太监随便写的,他们既不懂古物,自然是有许多错误。可是清室善后委员会点查之时,就是根据了这个签入了账,以后故宫博物院的规定,名称不经审查,不能随便更改,俨然成了这件东西的定名,如果有人问到当时为什么有此错误登记,连个证明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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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蝉。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玉器洗刷完毕,用较小的纸写上点査号数,贴在器上,登记完毕,依次放入库房的大柜子里面。一年之内,日积月累,也提了不少东西,后来在斋宫成立玉器专门陈列室时,费时不多,便能完成,就是因为有了这准备工作。

瓷器的集中工作,与玉器不太相同,在宫中,有几个存贮瓷器的大本营,设备很好,没有集中到一处的必要。例如:

一、景阳宫景阳宫在内东路,也就是后来的铜器专门陈列室的地点,后殿里有十个大木柜,以天干的字编号——甲、乙、丙……每个柜里,都做成许多小抽屉,与中药店的药柜一样。抽屉外面,刻有这屉内所藏瓷器的品名件数;抽屉里面,还分出小格来,分装瓷器。这一处共存有宋元明瓷器三千七百多件。原来贮藏得很好,自然仍存其旧,不必集中了。

二、景祺阁情形与景阳宫相同,有同样的木柜,柜里的抽屉也是一样。这里共贮存宋元明瓷器三千四百多件,也没有集中。

三、皇极殿与宁寿宫两旁配殿这一带所存都是清瓷。国家在景德镇设有御窑厂,终年在那里烧,烧好之后,就往宫里送,宫里怎会用那许多瓷器?就选了这个地方,一桶一桶地堆起来,堆得高及天花板,总数有几千桶之多,瓷器的集中库房,是无法容纳的,只好仍存原处,不予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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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珐琅开光提梁壶。图片来自故宫博物院官网。

此外便是端凝殿北小库了。这里所存的瓷器,都是“瓷胎画珐琅器”,也就是俗称古月轩的瓷器,古月轩瓷价值之高,是人所共知的,外间看到一件,视同拱璧,这里有四百多件,真是了不起的收藏。可是,这个地方,阴暗潮湿,房顶也漏了,并且有许多件是放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呢?可能是他们也在集中,这里只是一个集中站而已。古物馆自然把它们一齐运到集中库房去了。其他散见各处的瓷器,大部也都集中了。

《四库全书》最初钞写四份后续钞三部

书画的集中工作不难,因为大批字画,已经由清室集中到钟粹宫与斋宫了,一律新箱,大铜锁,这些箱中的字画,虽不能说件件精品,也不至于显然赝品;另外在景阳宫也发现有几箱,却都是整箱赝迹,打开一看,就不想再看下去了。为什么是这样呢?可能他们在集中时,也会加以选择,把这“至劣”之物,集中在景阳宫了。

图书馆把寿安宫辟为书库,设有以下各书库:

善本书库殿本书库经部书库史部书库子部书库

集部书库丛书书库方志书库重复书库满文书库

佛经库普通书库观海堂藏书书库

图书馆的馆址,也设在一起,他们的工作比较方便,书籍提到,分别入库之后,便可以自行编目,不再有出组的手续了。

他们也有不能集中的图书,是《四库全书》《四库荟要》,及《图书集成》。

《四库全书》原存文渊阁,建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是专为贮存四库全书用的,这一部大丛书,共收经、史、子、集四大类的书三千四百五十九种,分成六千一百四十四函,合计三万六千三百八十三册,完全是钞本,真是一件伟大的工作。最初是钞写四份,除文渊阁的一份外,沈阳的文溯阁,圆明园的文源阁,热河皇帝行宫避暑山庄的文津阁,各有一部。以后又续钞三部,分存在镇江金山寺的文宗阁、扬州大观堂的文汇阁、杭州圣因寺的文澜阁。这七部书的存佚情形如下:

文渊阁《四库全书》的第一部,完成于乾隆四十六年(1781),四十七年(1782)存入文渊阁里。这是最好的一部,里面还不免有挖补之后,忘记把字补了进去的,其他数部,竟有整幅空白,忘记作图的事,公家办事,总是不免马马虎虎。

文溯阁《四库全书》的第二部,民国三年(1914),曾由东北运到北平,民国十四年(1915)又运回沈阳,现在已无法知其下落。

文源阁《四库全书》的第三部,咸丰十年(1860),英法联军之役,被毁灭了。

文津阁《四库全书》的第四部,民国四年(1915)运到北平,现归“北平图书馆”保管。

文汇阁续钞三部之一。咸丰四年(1854),太平军陷扬州,完全被毁。

文宗阁续钞三部之一。道光二十一年(1841),鸦片战争,遭英军毁损一部分;到咸丰三年(1853),太平军陷镇江,完全被烧毁了。

文澜阁续钞三部之一。咸丰十年(1860),太平军陷杭州,建筑物倒了,书也散失。当时藏书家丁甲、丁丙兄弟,冒险收了八千一百四十册。光绪六年(1880),重建文澜阁,丁氏弟兄送还阁中,以后续收补钞,大体复原了。抗战时曾运到四川,现在已不知其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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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澜阁四库全书》(局部)

《四库荟要》,是在《四库全书》中,择其重要的,选出四百七十三种,钞成一万一千一百七十八册,分成二千零一函,共缮两部,一部存在御花园里的摛藻堂,一部存在圆明园的味腴书室,便于皇帝随时取阅的。这两部书,比《四库全书》缮写得工整,书匣使用木料及制作,都比《四库全书》讲究。圆明园的一部,毁于英法联军之役,现在仅存摛藻堂这一部,有很好的木柜贮存在那里,也没有集中的必要了。

除了上述文渊阁的《四库全书》,与摛藻堂的《四库荟要》之外,在文渊阁及乾清宫所存的《图书集成》各一部,也是同样情形,没有被集中到寿安宫的库房里去。

文献馆保管之物,以档案为大宗,他们和图书馆一样,把档案集中到南三所的库房去,便可以自由地整理编目,不受“出组”规定的限制。

文物审查工作在故宫博物院是非常重要的事

现在,我们该谈文物的审查工作了。

文物审查工作,在故宫博物院,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我们已经说过,点查之时,担任“查报物品”职务的人,唱报名称的根据,是物品上原签,例如书画,外面的签上,都注有品名;或是宫里太监在器物上贴的小黄签,写有器名,万一这两项根据都没有,只有由他诌出一个名字来,如果他有一些古物常识,会诌得不离谱,如果他一点常识也没有,他报的名称,那真是不可想象,像什么古铜痰盂(尊)之类的都出来了。以上这三种情形,除了物品上的原签,大致不差外,其余的都有审查之必要,太监们的原签,也是靠不住的。

审查名称之外,还要鉴定真伪。有人说:“宫里的东西会有假的?”宫里的东西有假的,而且不少。这些假货是哪里来的呢?其来源可能是下列几条路子:

一、 大臣的蒙蔽

从前专制时代,皇上的万寿,大臣们都要送些寿礼,他们的师爷,便要早早地就张罗起来,希望得到一些真而精的东西,呈奉进去,博得皇帝欢心。不过,他们有一件事是放心的,皇帝根本不懂古董,把一张黑糊糊的山水画,填上宋人甚至唐人的款,装潢得好一些,给太监们送一些红包,便万事妥当了。宫里面怎会没有赝品?不过,这位师爷若是生不逢辰,正好是乾隆皇帝御极之时,那便要小心一点,否则主人在皇帝面前碰了钉子,自己的饭碗,也会发生问题,因为乾隆皇帝多少是懂得一些古董的。我曾看过一个奏折,是一位外放的大臣,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弄来几幅宋朝人米芾的字,他以为这是“宋四家”之一的字,应该是宝贝,缮折进呈,结果,皇帝在上面用朱笔批了四个大字:“假的不要”。碰了一鼻子灰。清代十个皇帝,有几个懂古物的?假货怎能不充斥内府?

康熙时,有一位著名的大臣高士奇,也是一位收藏家,在他的著作《江村书画目》里,把自己的画,分做九类,其中一类是叫作“永存珍秘”,注明是真品而值昂的,自己保存,从不示人。有所谓“进”的,用以进呈;有所谓“送”的,用来做馈送之需,都注明“赝迹且值极廉”。高士奇本是一位画士,康熙南巡,欣赏他的作品,把他带回京来,官运亨通,位至列卿,精于鉴赏,又深得康熙的知遇,他还拿赝迹进呈,其他的人,那些根本不知什么叫真,什么叫伪的,怎会不以伪品充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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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奇(1645-1704年),字澹人,号瓶庐,又号江村。清代官员、史学家。

二、太监的抵换民国以后,太监的盗换,已然是毫无顾忌的事,中正殿之失火,也就是盗换太多,一火了之。清室善后委员会点查养心殿时,发见有内务府报告失火情形及修理火场价单各一纸如下:

谨查五月十三日(即一九二三年六月二十六日),夜,德日新失慎,延及延春阁、静怡轩、广生楼、中正殿、香云亭六处,经臣等会同王怀庆、薛之珩、聂宪藩等,督饬消防队当场救护,遂即会商清理人底办法。……现在清理完竣,所有检拾熔化佛像经板铜锡等项,共五百零八包;金色铜片及残伤玉器等项共四十三箱。复经臣等前往详勘,恭查残缺佛像,亟应量加修饰,敬谨供奉,焚毁经板情形较轻者,拟交中正殿尊藏保管,其熔毁铜锡玉器等件,择其完整者四十九件,交进;其余残缺不齐者,交由中正殿司员,妥为收存。谨此奉闻。

事实上,焚毁不止六处,除报告中所列六处外,还有慧曜楼、吉云楼、碧琳馆、妙莲花室、积翠亭、玉壶冰等处。所毁房屋以多报少,则火后烬余,也必定以多报少了,蒙蔽恶习,已成习惯。关于此事,慎言著《故都秘录》里,所记载的是当年溥仪相信英国教师某人之言(按当是庄士敦),想要大肆点查古物,宫监盗卖已久,惧罪纵火所致,其说颇可信。惧罪能出以纵火一途,所盗卖之多,可以见了。盗卖之外,兼以盗换,宫中怎会没有赝品?

基于上述原因,审查委员的聘请,是相当重要了,各按照所保管的文物性质,分别聘请专家。

古物馆所聘请的委员,有:

丁佛言 关冕钧 郭葆昌 容庚 廉南湖 福开森

王禔 邓以蛰 朱文钧 吴瀛 陈汉第 沈尹默

俞家骥 柯昌泗 溥侗

图书馆的专门委员,是:

卢弼 陶湘 洪有丰 刘国钧 朱希祖 朱师辙

傅增湘 陈垣 张允亮 俞家骥 赵万里

文献馆的专门委员,是:

陈垣 孟森 胡鸣盛 马裕藻 汪申 朱启钤

傅斯年 顾颉刚 罗家伦 梁思成 陈寅恪 钱玄同

朱希祖 徐炳昶 吴承仕 周明泰 齐宗康 蒋廷黻

吴廷燮 姚士鳌 鲍奉宽 郑颖孙

审查的情形,图书馆、文献馆方面,可能是专门委员随时到院,在各库房中做指导的工作,因为我个人不在这两馆工作,而来台职员中,除了已故的梁廷炜先生是在图书馆工作外,没有其他的人来台,不知其详。这里只把古物馆方面的情形,简述一些。

古物馆保存古物,品类不少,成立了审查委员会的,只有铜器、瓷器、书画三项。

铜器的审查会是由副馆长马衡先生主持,他是北大教授,讲金石学,容庚、唐兰都是他的学生,他把容庚先生约来同做审查工作,院里职员,由吴玉璋先生经管其事,这一组因为文物量数比较少,人员配备整齐,很快便把全数审査完毕。

瓷器的审查工作,由郭葆昌委员主持,时常来参加工作的委员是福开森先生。郭先生的研究瓷器颇有声望,把故宫的瓷器找出一个系统来,是他的功绩,虽然现在有人批评他有一些错误。他曾替袁世凯到景德镇烧过一窑洪宪瓷,他曾与工人一同工作,亲自入窑查看,所以他对瓷器的了解,比别人要深刻一些。院里职员,由李鸿庆先生经管其事。瓷器的数量太多了,完全审查完毕,不是一时办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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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山图》。巨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书画的审查工作,参加委员比较多,关冕钧、郭葆昌、廉南湖、福开森、邓以蛰、朱文钧、吴瀛等委员,都是常常到的。审查的手续,是在审查之日,由院中经办其事的朱家济、牛德明等先生,先把准备审查的画挂好,手卷、册页,放在桌上。委员来后,自己先看一遍,等委员到得多了,大家一齐走近一画,共同研究,把决定的意见,由朱家济先生登记在簿子上,然后再去看第二张。这个办法,产生了一个毛病出来,有一个人先开口说出了“真”,别人也就不好再说“假”,大家本是为了来看看画,谁还和人去争执,就这样定了案,朱家济先生本是家学渊源,对于古画颇多经验,每次审查结束,他总不免生一阵气。

传拓和刊印都是文物流传的主要方式

现在,我们谈文物流传。

文化的宣传,流传的工作是很重要的,故宫博物院的流传工作有二:一是传拓,一是刊印。

在印刷术没有发明到照相影印之前,对于铜器的形制、铭文,流传方法,只有传拓。著名的散盘,外间难得拓本,在清室善后委员会时,便有人出高价想得一张铭文拓片,后来只好由院中传拓,公开发售,每张要卖到五十元,买的人仍是很多。现在,各部门都在发展起来,传拓工作,也扩充到嘉量、宗周钟、曾伯琦壶、颂鼎、大鼎等。这时珂罗版的印刷已普遍了,就钤拓一张之后,把它们影印出来,像散盘、嘉量、宗周钟等,还有与器形原大的印本,每份只售六角。拓片的生意渐渐不成了。

故宫所藏印章,也是不少,一部《金薤留珍》,就有一千多方,以前曾经钤拓过二十四部,费时费事不少,现在把原来钤拓本影印起来。又有毓庆宫藏汉铜印、避暑山庄藏汉铜印,也都钤拓一份,再根据拓本影印出来。

刊印方面,自己设立了照相室,自己设立了印刷所,非常方便,当时出版刊物,定期性的,有:

故宫月刊是古物方面综合性的定期刊物,每月一册,以法书、名画、铜器、瓷器、玉器为主,也加入一些雕刻、文具、漆器、珐琅之属。

故宫周刊性质同上,每周出版一次,大小与一般画报相仿,是用四开铜版纸,两面精印,内容比月刊广泛,凡是本院文物,无论古物、图书、文献,以及宫廷建筑等,各方面的材料都有。

故宫书画集仅印法书与名画,不掺杂其他文物,原则上也是每月一册。

史料旬刊每旬出版一次,专载各项档案中的重要史料。其属于专刊性质的,种类更多,法书方面的,如王羲之快雪时晴帖、褚遂良倪宽赞、陆柬之文赋、颜鲁公祭侄文稿、唐明皇鹡鸰颂、唐人月仪帖等;名画方面,如卢鸿草堂十志图、刁光胤写生花卉、赵干江行初雪、李公麟白描免胄图等;图书方面,有各种书目、射阳先生存稿、淮海居士长短句等;文献方面,有三藩史料、清代文字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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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雪时晴帖》。王羲之。

其他如各种明信片、书画单页、日历、贺年片等,名目繁多,不一一列举。

现在谈参观地点的扩充。

故宫博物院在院外所属地点,也开放参观了几处:

一、 太庙

太庙是明清两代供奉列圣功臣的地方,列为大祀。凡是登极、亲政、监国、摄政、大婚、上尊号、袝庙、郊祀、万寿、册立、凯旋、献俘、奉安梓宫、每年四孟,及岁暮大袷,都要祭告,殿外松柏林立,许多白鹤栖息在这树林之内,故宫博物院把太庙辟成公园,白鹤栖息的松林,用铁丝圈起来,不要游人扰乱它们的生活。

二、景山

景山在神武门的对面,一座土山,上面有五个亭子,正面一个,两旁各有二个,排列得很整齐。这里在元时,为“御苑”,又叫“后苑”,范围比现在为大。《顺天府志》卷三引《析津志》的话,说:

厚载门,禁中之苑囿也。内有水碾,引水自玄武池,灌溉种花木,自有熟地八顷;八顷内有小殿五所。元代诸帝,尝执耒耜以耕,拟于籍田也。

明代才有景山,是把凿紫禁城护城河的泥土堆积而成。元时宫城,并没有护城河。有人说这不是一座土山,里面藏有煤,所以叫“煤山”,这是不可靠的。明时虽有景山,山上无亭,山后却有寿皇殿、观德殿,位置在山后偏东之处,不是现在的寿皇殿。

清乾隆十四年(1749),改建寿皇殿于景山中峰之北;乾隆十五年,又在景山上左右五峰之顶,各建一个亭子,当中一个名万春亭,左边两个,是观妙、周赏;右边两个是辑芳、富览。山上遍植松柏,翠色参天。山下有倚望楼,山的东麓,有一株古槐,明思宗殉国时,就缢死在这株树上,故宫博物院在这里树碑一座,上书“明思宗殉国处”。

景山常常被作驻兵之所,张勋复辟之时,在山巅架炮与崇文门驻守的段军互相射击。冯玉祥军队在北平时,时有警报,为安抚人心,也曾在景山架高射炮,冯军去后,高射炮并未携走,我们好奇,上山看看高射炮是什么样子,走近一看,原来是两个车轮,架着一个竹筒,上面覆以油布而已。

景山也开放参观了,参观故宫完毕,有许多人都到这里浏览一番,九九登高之日,来的人更多了。

三、神武门楼

神武门是紫禁城的后门,故宫博物院成立之时,外廷三大殿已与内廷隔开,成立了古物陈列所,神武门变成故宫博物院的大门。这里陈列了一些鸾驾仪仗,也开放参观了。

与历史文化无关的东西存之无用

现在谈到修缮工程。

宫中建筑,本来非常牢固,有些看着破旧的,是年久失修之故。故宫博物院想把内东路各宫殿,一律辟成古物馆的专门陈列室,便大事修缮。所谓东六宫的,是:钟粹宫、景仁宫、承乾宫、景阳宫、永和宫、延禧宫。延禧宫因为破坏不堪,在这里修建一个新式的库房之外,其余五宫及斋宫,都加以修缮,辟为专门陈列室,前面已经说过。内西路的咸福宫也经修理,辟为乾隆御赏物陈列室。

另外比较大的工程,是景山上五个亭子的修缮及神武门前马路的改道。景山上的五个亭子,高耸在山上,破旧不堪,太不雅观,一律加以油漆彩绘,远远望去,好看多了。神武门前的路,本是北平东西城交通要道之一,路面既窄,又是土路,两面汽车对开,仅能勉强通过,遇到阴雨,泥泞不堪。自从故宫博物院开放参观以后,常常拥塞不通。故宫博物院与北平市政府工务局合作,在景山的北上门,与万岁山门之间,开辟一东西大道,于是北上门变成了神武门前的又一道门了。原来的路,堵塞不用了。

最后应当提到的事,便是处分物品了。

处分物品的动机,是觉得宫中有许多与历史文化无关的东西,存之无用;还有一些东西,存之日久,已将腐毁。不如把它们处分掉,为博物馆筹一笔基金。这个拟议,经理事会通过,并呈经政府核准之后,就开始筹备起来。

处分的物品,是金砂、银锭、茶叶、药品、布匹、衣服等,由理事会主持,秘书、总务两处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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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博物院旧照。

金砂是由金店里派人来熔成金块,然后与银锭一齐出售,金银有一定行市,是没有问题的。

其他各物,本打算整批标售出去,可是没有人肯大批买去,因为大部是腐坏不堪用的。例如茶叶,七间大殿里堆得满满的,其中除了少数的普洱茶、茶膏,还可用外,其余的完全无用了。不得不采零售办法。记得出售不久,我也用了三元买回一箱碧螺春茶叶回去,回到家中,父亲一看便说这茶叶已无用了,告诉我不要再买,后来我看到同事及外面的人,每次都买几箱回去,我心里想,这些傻瓜,花钱买废物。再一打听,他们买了回去,把茶叶往垃圾箱一倒,拿着空锡筒到打磨厂去卖,每个可赚一二元,因为这锡罐都是上好的锡,赚了钱还得一个小木箱,真是何乐而不为。原来我才是傻瓜呢!

绸缎的销路不坏,买过的人,不少是上当了,因为绸缎放日久了,已不牢固。记得有一次,由库里提出一批牙白色的料子,是丝织品而较厚,有人看出,用它做西服裤子最合适,传说出去,总务、秘书两处的人争着抢购,半天时间,已经抢光,三馆人员,得到消息,已来不及了,大家不免有怨言,谁让自己不是近水楼台呢?但是,他们花了手工钱,做成之后,穿了不到一个星期,裤脚下便都破了。衣服的情形,也是如此。

药品根本不多,也被近水楼台购完,有一位同事深以未买到宫中的“万应锭”为憾,另外一个人安慰他说:“希望老天爷保佑您不生病,比存药好的多呢!”

本文节选自《故宫五十年》,小标题为编者所加,非原文所有。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原作者丨那志良

摘编丨何安安

来源 |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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