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姐
有的人你不会经常去想起,也许几十年不联系。但你就是忘不掉。比如在我的生命中曾经有过一个姐姐。
那是一九八四年的暑假,也是我进入娄底师专读书后的第一个暑假。待在棠里村的老家,我觉得镇日无聊。
我高二开始就不干农活,即使妹妹和父兄顶着烈日去翻红薯藤,我也心安理得地在家歇凉看书。
父亲从小把我看得很重,不让我干农活。在家里即使打洗脸水倒洗脚水一类完全属于我自己必须做的,父亲也总是抢着帮我干了。好像我是家里的一个珍贵客人,或者就知道不久的将来我会有大出息似的。我自己也不觉滋生了不愿意干农活的腐朽的小资产阶级思想。
其实那时并没有明确的奋斗目标,有一种进了大学就进了保险箱的满足感,并不懂得时间的珍贵。居然觉得暑假很长,颇为无聊,是为苦夏。
年轻人居然感到无聊,当然不会有什么大出息。这应该就我大半辈子懵懵懂懂、碌碌无为的原因。
我偶然听说县里要在维山中学举办一个教师暑假培训班,且其中有个音乐班。我一听就来了兴趣,因为我有事没事也喜欢瞎哼哼的,就决定跟到音乐班去混混。
步行到石章搭车的时候,遇到在石章学校教书的刘丽君也在搭车。
刘丽君我是认识的,她的母亲在石章供销社开了个裁缝店,距我小学、初中就读的石章学校很近,每天放学,我们有事没事都要到供销社去玩一玩,到供销社外面的长凳上坐一坐。末了,总要花一分钱买两粒凉糖吃,或者花三分钱买个冰棒吃。这才觉得这一天是到学校“玩”了,才会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那些买凉糖或买冰棍的钱是我们自己赚来的。放学的路上或者星期天,我们到山上去采金银花卖给供销社,一大棒可以卖到两分钱或五分钱。我们还到山上采摘金樱子卖给供销社,一篮金樱子可以卖到两三角钱。那样,我们就“发财”了。
刘丽君也在石章学校读书,因而我去每次去供销社,几乎都会看到她。她比我高三届,父亲是公社副书记,她从来不采金樱子或金银花卖,我们觉得她很“小姐”。我也从来没有跟她讲过话。
后来读高中,我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堂哥和刘丽君是一班。两个哥哥对她颇有微词:说她很娇气,每次回家都吵着要吃好菜。
于是在我的耳朵里,她的“名声”似乎就不太好。
我从不会跟人主动搭讪,更何况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不过我现在是成年人了,难道还像小孩子一样?我犹豫了一下,瞥了她一眼,还是径直上了车,没有跟她打招呼。她也明明看到我了,一双黑闪闪的眸子里透露出毫不掩饰的热情,嘴唇略微张了张,都差点“呃——”了出来。看得出,她以为我瞥见她时要叫她一声。
我正为自己的不主动或冷淡抱着些微的歉意。毕竟是哥哥的同学,难道主动打个招呼不应该?都大学生了,还这么不懂礼貌?
她丝毫也不计校,热情地说:“你是杰伟吧?你也去十三中学习?”
既然人家都主动打招呼了,我也不可能装作再不“认识”,便说:“是啊,在家里不好玩,跟你们蹭饭吃去。”
刘丽君说:“欢迎欢迎,大学生跟我们一起学,我们高兴啊!”
从石章到水口,几公里的路程,车去要坐过半个小时。一路聊来,我们便已非常熟了。我觉得她并不像我的两个哥所描述的娇气,而是一位热情、大方、善解人意的姐姐。
维山中学是我的母校,这里储存着我十八岁的青春记忆。那时她还是一所县属高中,我曾在这里复读一年。校园没有大变,我对这里的一切熟悉而亲切。
这种学习对我来说,当然是轻松而愉快的。不求学历,连结业证也不求,纯粹是兴趣爱好。授课的是县文化馆的音乐老师,专家级别。学员都是在职教师。作业当堂完成,老师跟学员亦师亦友,氛围很好。每隔几天放一场露天电影,让大家放松心情。
十多天的学习,不时与刘丽君在食堂相遇,聊天,我们很自然成为了姐弟。
培训班结束后,她便邀请我到我的母校石章学校去玩。觉得暑假漫长的我,就答应了。一起去的还有另一位女老师。
其时,她住在石章学校主教学楼二楼,因为住校老师少,所以几间房子都是她在用。她烧得一手好菜,我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她的弟弟也偶尔来吃饭。她的爱人在县里的一个工厂上班,每天都骑着单车回来。爱人很宠她,对我也非常友好。我们一个桌子吃饭,就像是一家人。
寻找
故事中
的温情
几天后我要回家,她说:“你认我做姐姐么?”说这话时,她的眼里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彩。也许,她觉得我是个大学生,是所谓“天之骄子”,有我这个弟弟她很高兴?还是她真的很喜欢我这个弟弟?也许,是两者都有吧。
我想,认做姐姐有什么不可?她本来就跟我的哥是同学。何况她又对我这么热情、友善。
我便说:“认。”
她激动地说:“那要立下字据,不准反悔。不能今后有出息了,就装作不认识我。”
我说:“可以。”
于是我就写了一张认她做姐姐的字据。我想,不管今后有再大的出息,我也不会不认的。
开学后,姐姐经常给我写信,还约一个老师作伴,到娄底师专来看我。一到寒假,再三托在石章学校读书的学生搭信到我家,要我去玩。
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我犯贱吧,姐姐越对我热情,我倒越想疏远、冷淡她。她搭了十多次信,我才勉强地去了她家一次,时隔半年,我又与她和她的老公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虽然见面如亲,但我有意地冷淡疏远,还是让姐姐心里憋着气,又不好发作。
从此,我们便慢慢地疏远。
大学毕业后,我也没有多大的出息,不过作了一个职业学校的教师,继而在先后四都中学、维山中学两所乡中学任教。但她并没有完全忘记我,还曾张罗着给我物色对象。1992年12月,我因受到意外伤害住院,姐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还到跑到医院来看我。
我心里感到十分的惭愧:姐姐肯定是希望我有大出息的,我却不但没有出息,还如此倒霉。我想,她的心里也一定难受得很。
后来,我到省教育学院进修,毕业后又到长沙和广州等地闯荡,继而“二进宫”,又回到久违的四都中学。因为爱好写作,后来我又来到娄底。人生曲曲折折、奔奔波波、跌跌撞撞、折腾了又折腾。也许是不愿她看到如此我飘泊不定,终不能有所出息,也许是我们姐弟情份已尽,我们没有再遇见,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回想起来,我常为自己的有意冷淡和疏远自责。人生苦短,能够遇到看重你的人、珍爱你的人其实真不容易。在我的生命里,没有血缘关系而又以姐弟相称的人,也就一个丽君姐,难道这不是我人生的宝贵财富?如今,长我三岁的姐姐应该已退休在家,颐养天年。我愿姐姐幸福美满。(友情编辑:娄底一中 胡方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