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昌照、竺可桢、翁文灏:此曲也应天上有,故教飞鼓绕长空

故

钱昌照 本文图片均来源于团结报

1970年4月24日,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发射成功。4月25日,新华社向全世界播发《新闻公报》,当日晚8点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续播送卫星上传来的《东方红》乐曲。喜讯传来,钱昌照、竺可桢和翁文灏三位老友,也同全国人民一样,沉浸在欢乐、喜庆当中。他们难抑兴奋的心情,文思如泉喷涌,笔下运风走雷,纸上火箭腾空。三位老友在卫星上天之际的诗词唱和,留下了一段文坛佳话。

钱昌照、竺可桢、翁文灏三人,在民国时期曾一同为官或从事科学事业,工作上多有交集;新中国成立后,三人又分别担任重要的咨政和实际工作,都以重要贡献名世,而三人的关系又比较密切。钱昌照之子、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钱士湘教授曾回忆说:“翁伯伯和父亲的关系也亲近了很多,翁经常拿自己写的诗来给钱看。那时候父亲最好的朋友是科学院副院长竺可桢”。

三位老友的诗词唱和,除了相似的生活阅历和共同的诗词兴趣外,也有一定的思想认识基础和诗词创作基础。钱昌照在我国卫星上天之际,还有《火箭探月》两首、《临江仙·人造卫星》一首。竺可桢早在1958年毛泽东提出“我们也要搞人造卫星”号召不久,就写下了《预祝人造卫星发射成功》七律一首;当年五一节的晚上,竺氏还登上天安门城楼观礼,目睹首都军民欢呼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的热烈场面。翁文灏在五一节这天,也以《满江红》词作抒发情感。三位老友的诗词唱和,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老一代爱国知识分子,对我国航天事业伟大成就的一种肯定,对中国科学技术进步的一种赞扬。他们的诗作,或抒情,或言志;或写实,或比兴;如果抛开当时的特定语言不论,单就其思想性和艺术性而言,今天读起来也同样会让人感奋不已。

故

竺可桢

一唱一和

唱和最先由钱昌照所发起。1970年5月8日,竺可桢在日记中记载:下午四点,沈性元来,带来钱乙藜《歌颂我国人造地球卫星上天》诗,云:“精神物质互相成,奇迹频仍魑魅惊。绕地红星天上过,人间到处是歌声。”沈性元是钱昌照的夫人,乙藜是钱昌照的字。人民政权建设伊始,钱昌照作为特邀代表,出席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新中国成立后担任政务院财政经济委员会委员兼计划局副局长。钱昌照能诗,学界早有定评,他曾任中华全国诗词学会会长。毛泽东当年曾评价钱昌照《芦台农》《藁城农村》等诗说:“这几首诗好”。钱昌照颂卫星上天,诗中从精神到物质,从奇迹到魍魉,特别是“绕地红星天上过,人间到处是歌声”,用词通俗易懂,抒情有声有色,颇具当年乃风!

同一天,竺可桢在得到钱氏诗作之后,便作《和钱乙藜颂卫星诗并步原韵》:“神州创业本天成,火箭腾空宋代惊。今日歌音绕寥廓,夺人事迹有先声。”并加注云:“卫星上天是步火药点花炮上天之后尘,火药是我宋代人首先发明”。其实,竺可桢在这里讲的“火箭腾空”,在技术来说,就是实现了“上得去”的技术指标。中国本是火箭的故乡,中国古代科技为现代飞天奠定了重要基础,但今天又远远超过了先人的成就,这才会有诗中“宋代惊”的感叹。竺可桢是著名的气象学家,新中国成立后担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曾经参与卫星工程“581”和“651”任务的规划论证等组织工作,对卫星事业颇有感情。1958年5月17日,毛泽东发出“我们也要搞人造卫星”伟大号召不久,6月9日竺可桢就步毛泽东《七律·长征》原韵,写下了一首七律《预祝人造卫星发射成功》:“呼风唤雨又何难,驾雾腾云已等闲。三节长虹追玉兔,一轮落日照银丸。排山倒海冲牛斗,披月戴星入广寒。此去人人仙境达,不问白发与红颜。”诗中将火箭托举卫星上天的过程,甚至将发射卫星的火箭分三级这一技术方案都“透露”了出来,还把中国神话传说写了进去。这样的美篇佳什,生动形象,令人耳目一新。此乃“一唱一和”。

故

翁文灏

反唱反和

也许是卫星上天之震撼的余波未去,抑或是觉得意犹未尽,5月9日早餐后,竺可桢再看钱昌照《歌颂我国第一颗卫星上天》绝句,“因也想一试”,便沉吟一小时余,作七绝如下:“一从赤县色染红,随处人歌毛泽东。此曲也应天上有,故教飞鼓绕长空。”并加注云:“近来卫星多作圆筒形如腰鼓样,故称飞鼓”。此诗化用诗圣杜甫一句神来之笔,意境高远。杜甫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为一种优美的器乐曲调张目,而今天竺可桢却说“此曲也应天上有”,为中国人民上天的卫星鼓呼。一字之改,道出了中国人民用民歌形式唱出的《东方红》,理应让全世界人民都能听到的初衷。在第一颗人造卫星论证过程中,中央有关部门曾提出至少四个技术指示:“上得去”“抓得住”“看得见”“听得到”。中国升空的卫星发出人们熟悉的乐音,比其他国家第一颗卫星只向地面发回电报码来说,更凸显了中国科学技术的进步。

竺可桢写的和诗,并没有立即交与钱氏过目,而是自己做了些许修改。过了几天,5月18日,钱昌照亲来竺家。竺可桢在日记中记载:“四点钱乙藜来。允敏交与他我所写《和乙藜庆祝我国人造卫星上天》七绝两首。”钱昌照不愧是诗人本色,拿到和诗的第二天,就又填了一首新的和诗,并题诗名《和竺藕舫》。竺可桢日记中记载,5月19日下午,“沈性元来,给我乙藜和我人造卫星上天诗第二首”,“工农智慧洵无穷,举世欢呼毛泽东。天上人间同一曲,卫星灿烂过长空。”“天上人间同一曲”一句,优美、典雅,浪漫、洒脱。作者将南唐后主李煜《浪淘沙·怀旧》中天人相隔的“天上人间”,变成了卫星上天后人们欢呼的“天人一曲”,也把最初第一首诗中的“天”“地”分写改为合写,凝炼成了“天人合一”,唱出了当时人们对卫星上天的兴奋心情,实乃咏“天人”诗中的佳句之一。两位老友的诗词唱和,算是在全国人民欢庆卫星上天历史进程中的一件文坛趣事,此乃“反唱反和”。

三人唱和

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由于另一位老友的出现,给这件文坛趣事又平添了一段插曲。因为钱、竺两人的共同老友翁文灏的出场,两人之间的唱和“二重唱”,演变成了三人唱和之“小合唱”。

翁文灏对人造卫星上天也很是关心,早在当年4月的诗作中,就留下了“最欢歌,卫星雄放,赞赏环球”佳句。当年5月1日所作《满江红·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词,其中有“一霎官僚封建苦,九霄船舸解放功”“宇宙欢迎轺使命,空间遥放邦歌曲”几句,也属留世之作。5月,还有“天上卫星惊世界,神州非比等闲”之誉,也道出当时人们的普遍心声。

翁文灏是中国第一位地质学博士,于国家资源建设有功。新中国成立后,翁文灏由国外返回中国,不久又任全国政协委员。1956年4月,毛泽东在《论十大关系》中提到了翁文灏,说他是“有爱国心的国民党军政人员”,对此,有论者认为“算是未盖棺而论先定”,笔者以为,此言不虚。我们从翁氏的诗中,也能读出他的拳拳爱国之心。

《翁文灏诗集》收录了翁文灏的和诗,并钱昌照的原诗和竺可桢的和诗。和诗署题为《七绝二首·欢歌我国新造卫星和乙藜兄原韵》。第一首:“奇舸升天旦夕成,高歌遥放世人惊。美苏日夜听新曲,主义堂皇韶示商。”第二首:“人民觉悟力无穷,环绕地球西又东。体重程遥超百国,红光闪烁在天空。”显然,由于前有钱昌照、竺可桢二人四诗的存在,翁氏实际上是站在了他人的肩膀上,自然看得要更远一些。从翁诗中“世人惊”和“西又东”,可以感受到诗人视野的辽阔;从“美苏”和“百国”的描述中,也能体味出中国卫星上天在国际上引起的震动和感叹;诗中所谓“体重”云云,涉及到了卫星的一个技术指标,即中国第一颗卫星重173公斤,要比苏、美、法、日四国的第一颗卫星重量的总和还要大。至于翁文灏的和诗到底为何日所作,查相关文献,只署“五月”,具体不祥。

三位老友的唱和,是他们对卫星上天这一伟大成就心声的表达,也是真挚情感的爆发。实际上,他们三位在唱和前后,一直以诗人的独特视角,对卫星上天以及带来的冲击,在观察,在理解,在吟诵,在歌唱。

钱昌照在这一时期写下了《火箭探月》二首、《临江仙·人造卫星》一篇,其中也是佳句迭出,如“来年火箭添新翼,载得游人到月宫”,“宇宙秘奇勤探讨,道行天下为公”;这里既有未来期许,也有理性阐发,读来令人叫绝;当年6月,翁文灏在其诗作中感叹“天上卫星方浩荡,人间正气自崚山曾”,赞叹“绕地卫星转,奇功天下闻”。留下了这两首诗作,半年多后,翁文灏于1月27日病逝于北京家中,终年82岁。1971年1月27日,适值辛亥年元旦,竺可桢在怀念“孙中山先生领导的革命”的一首诗中云:“腾云不足道,广寒可漫游。”作者的思绪仍是对8个月之前的卫星上天成就的大加褒扬。由此也可见,中国第一颗卫星对人们心灵的震撼是多么强烈。

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上天,全国人民欢欣鼓舞,钱昌照、竺可桢、翁文灏三位老友以诗词唱和表示庆祝,一来二去,你来我往,又唱又和,演绎了一组航天颂歌,留下一段诗坛佳话。

1970年5月8日前后,钱昌照发轫此番唱和,写出歌颂卫星上天的七绝一首;竺可桢紧随其后,当天便写诗以和之;9日,竺氏再作一首,或称又唱了一首;18日,钱氏得到竺氏和、唱两诗后,19日,又续前弦,再和一首;翁氏则在得钱、竺二氏唱和四首之后,一气呵成又以二首和之。三位老友之间的诗词唱和,每人两首七绝,共六首咏东方红卫星绝句留芳,可以说是钱氏一唱之,竺氏一和之;竺氏反一唱,钱氏再和之;又进一步,翁氏两唱两和。钱氏一唱壮现实,竺氏一和咏历史;竺氏反唱唱得有风采,钱氏又和和得情亦浓;翁氏连写两诗以和之,和得更是声情并茂、神采飞扬。自5月8日竺氏得到钱氏诗作,到翁氏完成2首和诗,在短短的十多天之内,三位老友的来来往往,唱唱和和,为中国诗坛留下脍炙人口的6首诗词名篇,成就了中国诗坛上的一段趣闻佳话。

此番唱和堪称科技史上一桩轶事,文化史上一件快事,诗词史上一件美事!

(作者单位:航天工程大学)

来源:宋泽滨/团结报

大家都在看

相关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