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秀彬,一个影子对峙者
——张二棍读诗集《收割月光》有感
“生命和灵魂中最根本的东西——真实,永远不能丢。”,这句话是叶秀彬先生在一篇随笔中提到的。实话说,我并不是个擅长总结和归纳的读者,我也不喜欢从一个写作者的只言片语中,去试图理解和破译他的写作方向。
▲张二棍
我知道,我们所有人写下的文字,远远滞后于自己的内心,一旦说出就意味着失去,意味着禁锢,也意味着萎缩和坍塌。更不用说涉及到生命形态和灵魂意识这些不可捉摸的事物或者超事物。
所以,我把叶秀彬先生的这句话,愿意分成两句来读,我愿意把这句话读成“只有写作时面对自己的生命,是努力接近真实的,灵魂才不会在字里行间缓慢磨损、丢失”。
当然,一个人无论怎样去深入阅读另一个人,也不过是一次次浅薄地按图索骥,粗暴地刻舟求剑。但幸运的是,我是一个诗人,秀彬兄同样也是一个诗人。这样,我们就可以摒弃其他的任何形式,用他写下的那些文字做为跳板和杠杆,去理解他,这也许是最靠谱的。
偶尔一次机会,在叶秀彬先生的诗歌中我看见了我想要的那种“好”,因此我也期待他成为我不断阅读不断学习不断追踪的那个不断变好的诗人。因为叶秀彬先生对我们承诺过,……真实永不能丢。所以,我也把更多的阅读和思考放在他诗歌里的“非真实”部分上。我知道,只有一个人能够熟练掌控“真实”与“非真实”的互相作用,才能从这个黑洞般巨大的现实中,提炼出“诗意”这种超越和跳脱的东西,也才能用“近乎真实”的语言来触及更加渺远的地方——通灵、通透、通神,这也是好诗的模样。
而我心目中的好诗人写下的好诗,永远是自己的异数和变数,永远在一首首诗歌里追踪着另一个下落不明的自己,永远用语言来挑衅和拒绝着现实中的那个自己。
事实上,秀彬兄也是这样实践自己的。在他的这部诗集中,有大量的作品在以实证虚,也可说成是以生命证灵魂,以自我证万物,以目击与耳闻,证未闻与未见。这在秀彬兄发表在《红豆》的一组诗中,尤为突出。这一组名为《与一个季节对峙》的诗歌,秀彬兄毫不吝啬地把大量镜头和细节都置放在那些再平凡不过的事物上,他不停地擦拭和打磨着那些琐碎的日常,使之焕发出崭新的生机。他不停地流连在一堆司空见惯的俗物里,一次次面壁又一次次破壁……“跪伏鸟鸣,在一页页往事里/我以虔诚的姿势/竖起耳朵,聆听落叶折叠/早起的脚步声”,在《理由》一诗中,秀彬兄如此开篇,又用“列车呼啸而来切割谢幕的尾部/切割岁末寒凉的歧义/手绢如白鹤飞舞/惊醒一季飘雪”来结尾,正如诗中所言“寒凉的歧义”,这首诗不停地制造着细节,又用下一个细节急迫地覆盖上一个细节,从“我”到“落叶”到“列车”到“飘雪”,每一个事物都在急剧地运动和变量中,显示着“尘世纷乱如茧/心事纷乱如茧”的巨大的不安与挣扎,再加上诗歌中的两个词汇“岁末”与“谢幕”,使得这首诗的标题《理由》变成一个谶语和隐喻。是啊,我们和这世间万物,都不过是被缚之物,待亡之茧……在另一首《寻找鸟鸣》中,秀彬兄的笔触再一次以镜像抵达了幻像,“弱小的事物还在挣扎/晨光熹微,我在最接近北方的/地带,寻找鸟呜/风声鹤唳/消逝的声音如此寂静/远道的脚步还在跋山涉水/城市的边缘还在踮足憧憬”,这几句诗,与其说是由近及远,毋宁说是由实及物,由眼及心,由己及众……他所说的“弱小”,正是这天地之间的山水与城市,是这季节轮回中的风声与鸟鸣,是那些远行人渐渐远去永不相逢的脚步声。而结尾,秀彬兄依然是轻轻的一句,“生活,如小树林传来鸟鸣/有一些细小的影子匆匆而过 ”,至此,我知道了,一个叫做“叶秀彬”的诗人,寻找的“鸟鸣”,是一种附着在细小的影子上的鸟鸣,而他理解的生活,也不过是如一座小树林般低矮与瘦弱的生活。这,也是你我的生活,所有人的生活,让人唏嘘的生活,并不庞大和永存的生活。
在秀彬兄的这本诗集中,类似的诗歌并不少数。譬如在《与一杯水交流》、《乡村,一枚青果在长大》、《猪狗年》、《醒来》等等一大批量的诗歌中,一个人到中年的诗人,一次次幻化成一个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形象,替我们行走着、思考着、诘问着。他关心着猪的瘟疫与狗的流浪,关心着小商贩的冷清,屠夫的刀子,他怀疑着药物催眠的生活与打起精神的日子,他顿悟“死去的人是为活人立碑”,他在几十年之后仍然“寻找旧日印迹”,用命运里的板车,拉着柴火走进当年的校园……
是的,诚如大多数人的认识,诗歌正在成为我们这个时代越来越狭窄和小众的艺术,而诗人却需要接受越来越宽泛和苛刻的检验。我们写作者,愈来愈需要一种宏阔的、透彻的、多元的认知和观念,来介入到自己的诗歌中,我们愈来愈需要把自己的经验、视野、情绪,投放和映射到这个世界每个细微的角落。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创作出能够穿透时空的作品。幸运的是,在秀彬兄的这部诗集里,我看到了这些我期待看到的。
当然,并不是说这是一部多么完美多么优秀的诗集,一部能够撬动和改变什么的诗集。事实上,每个人在写作中的遗憾和缺失,都是合理存在的。让我欣慰的是,这部诗集的缺憾,恰恰也可能是秀彬兄以后能更上层楼的基础。让我更加欣慰的是,秀彬兄也不是一个爱好者或者玩票者的心态,他是抱着要完成自己、重塑自己,甚至不断解构和建构自己的理想,在一首首诗歌中,努力用词语给我们制造闪电的人。我曾说过,诗歌就是昼夜颠倒地流连在一个接一个的白日梦之间,用诗意缔造另一片物我交融的疆土,在这片疆土上,诗人可以是国王可以是乞丐,也可以是一只斑斓猛虎,一丛瘦弱蔷薇……
而《收割月光》,应该是这样的一个或绮丽或壮阔或精微的连环梦。这二百多首作品,我读了三遍,每一遍,都有一些新的收获。透过这些短短长长的文字,我看见一个叫叶秀彬的人,这些年在做什么、想什么、爱恨什么,足够了。这是一部诗集,更是一个人的编年史、身体志,也是一个人无数次睁开的天眼,一生中丢失的羽毛……
这部《收割月光》诗集,我读了,我喜欢,我祝福!谢谢叶秀彬先生,用自己的笔,为我们无数次勾勒的自己,谢谢诗歌,成就了另一个分行的叶秀彬,也或者是一个选择用诗歌与自己对峙的叶秀彬。文字里,并没有成败并没有英雄,只有一个人的逶迤与浩荡,只有一个人的缄默与不断的打破缄默。《收割月光》,是一本缄默之书,亦是一本打破缄默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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