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662次疗愈，TK帮助抑郁症少年重获快乐：只望不被误读

​2019年霜降前一天，我和有“全国TK次数冠军”之称的JIO大大约在北京昌平的一个公园里见面。深秋炎烈而温暖的阳光缓解了陌生人之间的紧张，我们围坐在一张露天咖啡桌旁，风中穿在细绳上的一排排四色纸风车飞快旋转着，在地面的涂鸦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他身材结实高大，笑起来有点儿腼腆，说话非常含蓄。可能因为主题是TK，我的眼睛不由地看向他的脚部。他穿着一尘不染的马丁靴，高出鞋口的橘粉色袜子上印着半枚牛油果，踝骨的弧度若隐若现。

截止到2019年，10年间，JIO大大累计完成了662次TK。从2009年开始，他始终保持着在QQ上记录的习惯，ID也从最开始的“大连TK”，变成“北京TK”，直至现在的“上届全国TK次数冠军”。同好们问到为什么是上届，他笑言，“总感觉以后会有人超过我的，毕竟现在大家压力更大了，有很多同好开始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方面的困扰，在高压生活下容易爆发，TA需要一个出口。同时，网络可以让我们看见彼此，交流互助的机会变得更多了。”

JIO大大第642次TK的QQ记录

TK全称为tickle（意为使发痒、使高兴、使满足），理论依据为足反射疗法，现作为缓解多巴胺分泌异常或障碍的理疗方式受到认可。人体有三大反射区，即耳、手和足，足部反射区又分为足底、足内侧、足外侧、足背部四大部分。TK则以足部为主，也可在手掌、手臂等处实践。通过激发痒觉，人们会获得像吃美食、打游戏一样的快乐和满足。只是相比一般人，TK同好在日常生活中无法轻易激发多巴胺释放，从而造成精神和心理压抑，因此他们更加依赖此种方式。

足疗法却被广泛运用和流传，日本称之为“足心道”疗法；欧美国家称之为“反射疗法”或“区域疗法”

TK至少需要两人进行，有一定的专业训练效果更佳，其中挠痒方（TK-er）利用手指或工具刺激对方脚部神经，被挠痒方（TK-ee）在此过程中放松心情，尽可能排解压力即可。这种互助的方向性并不是绝对的，TK-both则代表着在挠和被挠两种状态中均可以获得快乐。

JIO大大的TK启蒙是《葫芦兄弟》，年仅8岁的他每次看到葫芦娃被挠脚心，心里便涌起一阵异动，就像其他小朋友刚刚得知可以在外面尽兴玩儿上一整天时，不论前一秒是摔了嘴啃泥还是闹了矛盾哭鼻子，烦恼的心情都瞬间不见。而他当时也发现，好像除了那些短暂的时刻外，高兴和快乐对他来说是稀有的情绪。妈妈买了新玩具，老师发了小红花，吃到了新出的零食……这些称得上孩童时期美好的体验于他来说都味同嚼蜡。

动画片《葫芦兄弟》中形似TK的镜头

“TK是从人类日常行为中提炼的一种工具，只是更专业、更容易分辨和称谓，其实并不稀奇，但这个方法对我们来说弥足珍贵。”大部分人都可以从挠痒中获得放松和快乐，你现在就可以轻轻挠挠自己的手心或者小臂内侧，或是联想一下皮肤出现瘙痒时，挠抓后放松的感觉，只是这些感觉程度上较轻微。一方面由于挠痒的方法和技巧不足，另一方面是因为挠痒只是普通人获取快乐的方式之一，甚至是最不起眼的一种，所以你很少在意它带给身体和精神的改变。但作为多巴胺分泌异常的人，目前却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安慰和放松。“所以，也可以说普通挠痒和TK只有一个区分，那就是它对你来说是否为必需品。”

各国综艺节目中的挠痒游戏令参与者和观众开怀大笑

儿时，趁表哥午休，JIO大大会故意挠他几下，看他被吵醒不耐烦地骂“小鬼”，“威胁”着挥舞拳头的景象是JIO大大难忘的童年记忆。

回看成长经历，JIO大大认为，多巴胺分泌更偏向奖励机制，与人小时候的行为紧密相关。人从出生到衰老、死亡，会发生无数的行为，有些令人愉快，有些令人痛苦，这些令人愉快的感觉就会留存在大脑中，刺激我们反复地寻找、实践，长此以往便会在大脑中形成正向反馈，在心理和身体上则反映为一种依赖。能找到这样一种愉悦非常不容易，就像我们的祖先确认一种食材可以实用，一味药材不会中毒，以及一眼清泉能够止渴一般。

中学时代，JIO大大的不苟言笑、独来独往常招致侧目，一方面由于学业压力太大，使原本就不敏感的心情更加郁闷，另一方面，大部分同学都能够正常调节喜怒哀乐，找到和自己一样的人如大海捞针。“但我知道有些人是和我一样的，在这样的人口基数上，哪怕‘怪咖’也不会形单影只，只是‘怪咖’总是倾向于掩藏自己，哈哈。”JIO大大难得挤出笑容说到。他非常感谢那时仍然有几个密友可以坦白心事，就像请别人为暂时手脚不便的人穿衣一样，他可以请朋友帮助进行TK。不过由于学业压力和环境因素，在2006年以前，也仅限于此。TK作为一个秘密伴随着JIO大大直至升入大学。

巧合的是，同年，很多同好开始聚集在白袜子论坛上，尽管当时TK只是论坛的一个分区板块，第一代TK社区却由此萌芽、成长起来。当时论坛上主要发布一些转自国外的视频、动漫、文章、影视剧截图以及心情分享等。接触互联网较早，JIO大大能够熟练地在外文网站上了解更多关于多巴胺失调的文献资料，从理论上正视这个伴生于他的“烦恼”。

几年后，来自上海的同好“tickle"创建了TK游乐场论坛，引领了第二代社区。同期，论坛上的活跃分子“影子”因发言活跃、经验丰富获得普遍关注，他们一起拍摄的国内第一条TK原创示范课程《沈阳之旅》，成为后来很多同好的初级教程。

tickle和影子拍摄的原创课程《沈阳之旅》

TK社区在2010年左右迎来第三次更新换代，一名叫“安期未”的同好创办了“未来之域”论坛。2012年，“安期未”因病去世，“魔君”接手了这个论坛并运营至今，并组织了多期同好原创作品大赛和同好聚会。“未来之域”是目前TK爱好者最大的交友和信息共享平台。

未来之域论坛

2008年，JIO大大在论坛交友区遇到了第一个TK同好，他了解到对方是同校日语专业的学生，因为兴趣相投随即成为了朋友，并承诺互相帮助。那也是JIO大大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进行TK，尽管没有系统的课程体系和老师，没有标准答案，但同时意味着没有对错，能像其他人一样，发自内心的大笑一场，已然是它全部的意义。

而这种信任也是难能可贵的。猫奴一定知道，猫只有在觉得环境安心，信任人类的时候，才会把肚皮露出来。对于像JIO大大这样长期处于精神压抑状态、又难以找到自我认同的同好来说，能够相信对方，一起实践TK，内心需要克服的恐惧不亚于从高处自由落体等待被众人接住时的忐忑。当TK中的一方将怕痒这个弱点完全暴露出来，并让其处于对方的掌控中时，双方都能够从这种独特的互相认可、互相需要以及互相信任中获得特定的快乐。但最基本的，还是要释放掉郁闷的情绪，让身体不再充盈在满满的负面感受中。因此，TK是需要拥有丰富心理学和行为学知识的专业技能。

如今，TK已经形成了一套自洽又被认可的实践模式。根据基本的行为法则，er逐渐成为了掌握更多主动权和选择权的一方，如选择玩法、地点和道具等，且可以匹配心怡的ee；而ee也会主动沟通自己的情况和需求，相比之下更加注重er的手法和TK环境等。不过，双方都将遵守TK中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保护隐私，互相尊重等。

双方互相了解偏好和禁忌也是必要的。有的人喜欢开门见山，见面-脱鞋-TK一气呵成，有的人会简单地聊聊天再切入正题，有的人浅尝辄止，有的人挑战极限，有的人将其他爱好和TK结合，有的人要求五花八门……在JIO大大创立的交友帖下，可以看到来自天南海北的TK同好发布的交友信息，人们伸长触角向世界寻求善意。

微博“全国挠痒次数冠军”交友帖评论部分截图

TK同好间几乎不存在情感羁绊或性关系，在双方通过挠痒排解压力后，便开始下一次和陌生人的尝试。因此，一份“TK式”爱情的保鲜较其他关系也更为短暂，铁打的是形形色色的玩伴。

2009年初，JIO大大在QQ上认识了F。F是警校的学生，并非为了谈恋爱，只是迷恋被挠痒的感觉。那是JIO大大第3次TK，F也不是很敏感，效果差强人意，两人匆匆而别。

不料时隔九年，2018年JIO大大去沈阳出差，再次碰到了F，彼时他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了，而且知道了如何释放自己的情绪。半夜下班后，F直接到约定地点找他。“他非常温柔，人很nice，完全考虑我的需求，比如是否要穿皮鞋等。只是他比以前胖了好多。”而这次已经是JIO大大第582次TK了。

像F一样的男生，JIO大大遇到过很多。他强调，TK消除了性别和取向的障碍，让每个人都可以获得放松，无关性行为的TK更像是一次谁都可以享受的身体按摩。你会觉得漫步在云端，云朵温柔却结实，你感受到神经末梢的活跃，抽噎和呼吸里的寂静，最后你的身体像和好的面团一样在房间里发酵。

从第三十几次TK开始，JIO大大觉得应该做些什么记录这些经历。他在QQ小号上发布状态，从计数到记录感受，比如对方是谁、他的心情等。随着QQ功能逐渐丰富，说说可以添加定位，签名也可以同步到空间，这份“TK日记”内容变得越来越丰富，同时，QQ可以将他的名片推荐给一些同好，逐渐形成一种马太效应。不少人慕名前来，希望和圈内有名的JIO大大玩TK。毕业后，经济和居住条件变得更加自由，最多的时候，他一天要培训3个人，常常辗转全国各地，累计次数越来越多。

JIO大大QQ空间截图

“如果别人要追上我，一天一次也要一年半载吧。”JIO大大笑着说，“这也并非竞赛心理，只是很高兴TK能帮助的人越来越多。刚开始来培训的一些人对这个方法将信将疑，我们会赠送免费的体验课, 也会在尝试中询问感受并且教他们如何记录对比。后来就有口碑了，一些长期学员定期都会见面，比如大连有个男生，我每次回去都会跟他玩TK，他喜欢挠女孩，也喜欢被别人挠。”

尽管在不断接受TK疗愈和帮助别人，也有很多和他一样的人在彼此鼓励，但前两年，由于情感挫折，JIO大大被诊断为抑郁症，不得不按时服药以及接受心理疏导。对他来说，TK是个老朋友，但好像又不太够解决生活中所有的问题，“但我依然很感谢有它。”

如今，大约有1万名TK同好聚集在JIO大大创办的社群中。社群目前有线上课程、线下互助会、理论培训班等等，JIO大大拿出随身携带的材料，可以看到诸如“每晚用温水泡脚保持敏感度”、“如何选择和使用按摩膏”以及“TK手法”等非常具体的指导内容。JIO大大表示，有些理论是已经有研究成果的，但也有很多是非常具有个人经验特色的，具体实践中还需慢慢探索，重要的是要有自信，有耐心地去了解自己的身心。

不少刚入门的小白会对自己有各种质疑，觉得TK很小众、不正常，在这样的社群里，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并不孤单。JIOapp目前以微博、公众号以及微信群为主阵地，目的是创造一个TK同好互相交流的平台。“基于不同理念，TK有很多发展的方向，我们正在积极地联系其他平台，希望能够一同提供优质的服务。少数群体更应该团结一致。”JIO大大说到。

“我希望以后能把JIO做成一个可以上线的APP，通过它创造出平等对话的空间，帮助更多同好在这里发现自我、结交朋友，让这种小众的、不怎么被人理解的爱好成为真正愉悦和放松自身的方式。”JIO大大最后说。

图片来源：采访者供图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