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中国历来不乏坚贞英勇,铁骨铮铮的女子。
她们有些青史留名,例如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风骨嶒峻的柳如是。
也有人默默无闻,甚至连姓名都没有留下,例如南宋的徐君宝妻。
世人不知她到底姓甚名谁,只知她是岳州(湖南一带)徐君宝的妻子。
在岳州城破后,她因为貌美,成为元军的俘虏,被安置在韩蕲王府。
元军南下的时候,她作为战利品随军,从岳州到杭州,一路上主帅多次想要侵犯她,却屡屡被她用计谋避过去。
大概也是因为她确实很有几分姿色,元军不忍杀害吧。
可是主帅的耐性是有限的,有日终于忍不住,想要强迫于她。
她深知这次再也逃不过了,便对主帅道:“容我先祭奠一下亡夫,再为君妇吧。”
主帅想着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于是便应允了她。
她精心装扮,焚香默祝,向南而泣,在墙上写下了一首《满庭芳》,然后投水而亡。
可惜的是这样一个贞烈的才女,宋史中却没有丝毫关于她的记载,幸而后来元末明初的文学家陶宗仪在他的《辍耕录》中记载了这一事件,让其不至于蒙尘。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这首词。
“满庭芳”是盛行于两宋的一词牌,传闻得名于柳宗元的“满庭芳草积”。
北宋大文豪苏轼和他的弟子秦观都曾填过很多首《满庭芳》。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
徐君宝妻的这首《满庭芳》,不像苏轼的充满哲理,发人深省,在遣词造句上也不如秦观出神入化,动人心弦,但是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弱女子,在面对强权时的坚贞不屈。
在这首词中,她悲悼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悲惨命运,还蕴藏着家国的哀思。
其中“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九字,戳中很多人的泪点。
词的上半阕从南宋的繁华写起。
尽管靖康之难后,宋朝南渡,偏居临安一隅,后世对于南宋统治者的软弱多有指责。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当时南宋的诸多文明还是有所发展的,文化底蕴并未泯灭。
别的不说,就诗词这方面,北宋有苏轼柳永这些大咖,南宋也有像辛弃疾、陆游这些爱国文人。
当时江南的许多文人都还保持着北宋的风流文采,这不是浮夸虚伪,而是词人对故国的真实感受。
而至于经济方面,就更不用说了,北宋的柳永在《望海潮》中曾这样盛赞江南“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诚然当时的北方被金人的铁蹄践踏,但是南方却还算安宁。
本就繁华的江南一带,在南宋定都临安后,更加繁荣了。
否则南宋诗人林升也不会感慨“暖风熏得,直把杭州作汴州”。
所以词人这里说“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丝毫不夸张。
这开头几句极言文化的灿烂和都市的繁华,词人对于故国家园的热爱由此可见。
而这追思也为后文家国覆灭后,词人的愁苦埋下了伏笔。
她是那样地热爱自己的故国家园,可是这一切随着元军的到来都化为乌有了。
接下来的几句写的便是故国的覆灭。
元军像洪水猛兽一样,势如破竹,占领了繁华的江南。
舞榭歌台一夕间化为乌有。
这里词人不直接写家园的覆灭,而是通过“歌楼舞榭”的落幕来反映。
这让我想起了辛弃疾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当时辛弃疾感慨的是歌台犹在,可是英雄无觅,充满了物是人非的沉痛。
而这里不一样,词人当时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
对于南宋朝廷的醉生梦死她是愤慨的,而这种愤懑随着临安的城破,又化作了家国沦丧的悲痛。
她对故国家园有多热爱,在元军破城后就有多痛苦。
上半阕从江南的繁华,写到元军的入侵,家国的覆灭,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词人的无限愁苦。
接着的下半阕从依然从南宋三百年的文化写起。
开头的“典章文物”四字,写尽了宋三百年的文化,王国维先生曾说过“天水一朝,人智之活动与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汉唐,后之元明,皆所不逮也”。
作者能写出这样一首词,自小也是深受书香文化的熏陶,如此有见识有才情的女子,对于历史文化的毁灭想来是感慨至深。
北宋灭亡,南宋尚在,可是这次元军南侵,宋朝连一隅都保不住了,三百年的文化就此扫地俱休,她的心中怎能不悲痛呢?
这几句写的是民族和历史文化的悲剧,紧接着她又写到了自身的悲惨命运。
“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这9字戳中很多人的泪点,历来为人所称道。
她庆幸自己在临死之前还能保住清白,足以告慰家国。
刘永济先生读到这句词时,曾满怀感动道“知其有生为南宋人、死为南宋鬼之意”。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身陷敌营后,还能如此从容,怎不令人钦佩呢?
她很清醒地知道,此生无法和夫君聚首,所以才会发出“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的感慨。
“破鉴徐郎”说的是南朝驸马徐德言在陈国覆灭后,和他的妻子乐昌公主“破镜重圆”的典故。
这个故事很美好,可是她明白,她和夫君自岳州一别后,相见无日。
“空惆怅”这三字,将词人和丈夫生生离别的痛苦写到了极致,令人不忍卒读。
所谓“悲莫悲兮生别离”,山河破碎,家园覆灭,又和相爱的丈夫别离,这种痛常人难以理解。
“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这是词人在经历种种不幸后写下的绝笔。
今天以后,我的魂魄将穿越千里,回到曾经的故园,夜夜徘徊在岳阳楼。
这是何等决绝,又何等坚贞。
在她临死的那一刻,想念的是她陷于战乱中的夫君,还有那令她九死不悔的故国家园。
她将个人的命运,和家国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弱女子的坚贞不屈。
这首词开头惊艳,结尾却令人断肠,其中的“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九字,戳中很多人的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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