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统计价值

文/老C

前几天跑步的时候，听到NPR Planet Money里面的一个播客（Podcast)中讨论了疫情中是否应该封城，在经济和人命之间如何取舍。里面介绍了VSL（Value of a Statistical Life) 的概念，以及由此产生的各种争议。关于这个问题国内的报道好像比较少，这里打算给读者介绍一下。了解这个问题，也能更好地理解西方目前关于疫情应对的种种纠结。

1、

我们常说：“生命无价。” 但是在实际工作中，难免会碰到需要估算生命价值的问题。比如，每年车祸都会死很多人，但是，如果给汽车提过高的安全标准，导致一辆车的成本上升到现在的十倍，让大家都买不起车，这个肯定更不合适。什么是一个合适的度，就需要评估生命的价值。个人和政府采取一定的安全措施提高安全水平时，必须要分析需要投入多少是合理的呢？这个问题就包含着人的生命价值是多少的问题。这是社会在诸如防灾减灾、控制污染、建筑设计、机动车辆和其它消费产品设计等许多活动中必须解决的问题。

传统的评价人的生命价值的方法很简单粗暴，就是人力资本法（human capital approach）依据的是个人创造财富或收入的能力，根据死者的年龄计算寿命期内预期收入的净现值，来评估死者的价值。

这个非常简单粗暴，把一个人的生命，和他在未来能挣多少钱等同起来。挣钱多的人价值大，年轻人价值大（老年人还能挣钱的总数少，于是价值少）

通过人力资本法来计算生命的价值，可以为意外死亡对家庭收入造成的影响提供基本的参考，对于解决意外死亡家属的补偿也很有经济意义。目前世界各国意外死亡的赔偿，普遍还是用人均收入* 年数做为一个补偿计算的起始标准。

在1980年前，人力资本法被广泛的用于评估生命的价值。但是不断的遇到各种挑战和批评。

NPR的播客中讲了这么一个例子。在1982年左右吧，美国的监管部门碰到了这样一个问题，就是是否在一些可能对人体产生危害的有毒化学物质的罐子外，强制要求加入标签。根据评估，认为添加标签可能可以拯救4000多人的生命，但这个举措有大概20多亿美元的成本。（不知道为啥一个标签要花这么多钱）

4000多人的生命，按当时的人力资本法估计，每条命的成本是30多万美元。这样算下来的收益是十几亿美元，而成本是二十几亿美元，明显不合算呀。于是，这个标签就不应该贴吗？

2、

这个案例，导致了人力资本法被广泛批评。力资本法隐含着低收入者的生命价值低于高收入者，老人的生命价值接近于零。国家之间的人均收入也是不同的，这会在国与国之间产生很大的差别。

另外，人力资本法把个人的生命价值等于个人的市场产出。忽略了人的社会价值、思想价值、感情价值。父母对子女的价值，绝不仅仅是这辈子的收入。运用该方法低估了人的生命价值。

因此，从1980年开始，一种新的方法“支付意愿法”开始用来评估人的生命价值。

这个方法的原则是，企业或者个人愿意为额外的死亡风险，付多少额外的成本。

比如，两个类似的岗位，一个是工厂工人，一个是建筑工人，假设对人员的要求类似，劳动强度类似，唯一的区别就是建筑工人比工厂工人多了一个高空作业的风险。这个风险的死亡率是每年万分之一。假设公司因为这万分之一的风险，愿意每年多支付300美元，来补偿这个万分之一的风险。说明公司对这个人的生命价值的估计值，是300万美元。

我这个说法只是一个极度简化的说法，真实的经济学模型复杂的多，要收集各行各业的风险，引入各种因子等等。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找论文看。

经济学家根据支付意愿法在1982年算出，人的生命价值远远超过人力资本法的30多万美元，达到300万美元以上。这样，拯救4000多条生命的价值就是100多亿美元，远远大于20多亿美元的标签成本。

目前，支付意愿法被普遍用于政策分析中对生命统计价值的估算。政府机构在制定政策和条例时，首先将估计国民的生命统计价值，并以此数字为准绳，针对该拟议条例进行成本效益分析。这意味着，生命统计价值越低，政府就能避免实施一些更严格的政策。

生命价值评估一直是舆论焦点。在运用支付意愿法评估生命价值时，最开始对老年人的生命价值做了一个折扣，但遭到了社会各界的批评，最终还是给不同年龄段的人，使用了同样的生命价值标准。美国环保署在1996-2008年把生命价值评估调低了将近100万美元，引发了广泛的批评。

奥巴马当上总统后，生命价值评估被调高，美国环保署在2010年的对生命价值的评估是910万美元，是美国主要政府部门中评估最高的。

根据这个大致的数字，NPR在播客中，认美国的封城，拯救了差不多100-200万个生命，经济价值达到了10万亿美元量级，还是应该坚决封城的。

3、

灾害经济学中用的生命价值，不等于死亡赔偿。

一个风险的概念。死亡赔偿是一个补偿的概念。

生命价值关注的是风险， 而不是生命和死亡的价值。生命价值是统计学意义上的生命价值， 为降低一点死亡概率而愿意支付的数额。一个人愿意为降低万分之一的死亡风险付1000元，不代表他真的愿意为了1000万元而去死。

生命价值也不涉及特定人的确定的生与死的问题。比如增加危险品标签可以拯救4000个人的生命，但永远无法知道，到底是哪4000个人因为这个标签都被拯救。生命价值是是通过人在不确定情况下的事前选择来确定价值，而不是在确定情况下的补偿。

世界各国的死亡赔偿标准，基本都还是按照年平均收入的倍数做为基准核算，一般不会用VSL这个数字。

4、

在生命价值评估中，不同国家有不同的评估结果。

Ted Miller 在1999年的一篇论文《Variations between Countries in Value of Statistical Life》中，有很有趣的一些数据

1990年各国的生命价值评估，最高的是日本828万美元，其次瑞士752万美元，最低的是韩国62万美元。

各国的生命价值评估，绝对数字差别很大，但基本上和人均GDP是成正比的。大部分国家，对生命价值的评估，都是人均GDP的100-200倍这个范畴之内。

发展中国家的生命价值评估的上下限区间的跨度，远大于发达国家。

在1997年，对中国的一个研究中，当时中国的统计生命价值，大概是142-995倍人均GDP。在发展中国家里面，算是正常水平。

打算写一个新的系列，题目是《中国叙事系列》，把之前的一些零散观点梳理一下。但估计不会写的特别快，慢慢写。

如果平时没有特别值得讲的议题，后面估计发的频率会降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