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贵姓杨

文丨杨立宇 摄影丨旅途

免贵，不必客气，我与贵不沾一点边。我的父辈出身中农，往上一辈应该是贫农，再往上，估计是佃农，继续往上呢，我说不清楚了。1960年，家族中多人外出乞讨，在临淄安丘一带。那里有我们的救命恩人。姓杨，木易杨，不是山羊绵羊的羊。有一回，有个人问我是木易杨吗？我就很不高兴了。不是木易杨还是山羊的羊？世上哪有这个姓？这不是骂人吗？事后我上网一查，还真有这个姓，不怪人家，是我孤陋寡闻小肚鸡肠了。其实姓山羊的羊也没啥不好，羊，草食动物，干净，温和，懂得报恩。有时，我们甚至把杨等同于羊。我们杨家大门两侧从不摆石狮子。如此凶恶的大型猫科动物，是我们的天敌。

杨柳的杨。杨柳即柳树，笨柳，旱柳，水柳，垂柳，曲柳，竹柳，馒头柳，多了去了。可杨家只有笨柳。上数四十年，我敢说，杨家没人知道世上还有第二种柳树。垂柳？啥叫垂柳？垂柳是啥柳？后来知道了，就像知道世界上不光有中国人，还有蓝眼睛大鼻子的外国人。杨家柳树多，一到暮春，“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柳絮就飞满了村庄。柳絮还叫杨花，杨花在杨家疯跑乱窜，在大街胡同里舞蹈，在桌子上绕着茶壶暖瓶捉迷藏，玩累了上炕歇息。柳树是报春树。杨家一看荷塘边上的柳树顶子灰黄了，知道春天正在来的路上，赶紧拾掇农具，准备农事。一入夏，男人们在浓浓的绿荫下喝茶聊天，女人们缝衣裳，看着娃娃，拉着呱儿。

杨家人常常自称杨家将，女人是杨门女将。杨家人来自山西洪洞，与杨业有无关系，无据可查。不管有无关系，且允许我们自诩一下，不为攀附富贵，只因身为良民。有些外村人听了撇嘴：杨家将？虾酱！虾酱又咋？鸡蛋炒虾酱人人爱吃。面对外人的嘲笑，杨家人笑笑，一点不计较。杨家人厚道，老实，不会花言巧语，不跟人争高争低。老实人容易吃亏。杨家老人教育子孙：老实仕义常常在，吃亏就是赚便宜。这是辩证法，有长远眼光，也是自我解嘲自我安慰。

杨家很小。这样说吧，杨家村东一只公鸡打鸣，村西听得真真的，就像在自家的院子里。村南两口子打架，村北的老人家气得在屋里哭。二爷大早上起来就咳嗽，咳得我睡不着。还有三叔家的驴，一叫起来就没完没了，一村人都烦透了。别说谁家的狗，就是谁家的鸡都认识。小贩们骑着车子转一圈，一桩买卖也没做成，气的撅了嘴：这么个鸡腚大的村，一笊篱就能端走。他的狂话被正出门的八爷听见了，老头儿一瞪眼，说：好大的笊篱！端一个我看看！那人骑上车子跑了。

村庄小了没啥不好。没那些街街巷巷，曲曲弯弯，出出进进都方便。下地干活，三步两步就到了田里，大雨突然来袭，拔腿就跑回家里。收庄稼，场院就在院墙外边，粮食收下来，抗在肩上，几步就回了家。田野依偎着村庄，出门天大地大，春天蛙声四起，秋来虫鸣呦呦。牛啊羊啊，出门就吃草，鸡啊鸭啊，一天到晚围着村庄转。天高云淡，大地无边，喘口气也舒坦。杨家的娃娃们在地上爬着，胳膊腿就像白莲藕，爬着爬着就成了一个个后生。后生们在广阔天地里撒着欢，经冬历夏风吹日晒，身强力壮，胆子也大。他们笑着走着，走着笑着，走出了村庄，走出了田野，大步流星地奔向远方。

行走在外地，看到一些村庄村口的牌子上，醒目地写着杨家庄，杨家村，小杨家，大杨家，杨家囤，杨家堡，杨家坡。久久地看着，觉得这就是我们的杨家，疑惑我们杨家啥时候搬到了这里。一村人都搬来了吗？村后种麦子，河北种棉花？日子过得可好？看着看着，就想进去，到街街巷巷里走走，看看。或许走着走着，就碰上了左邻右舍，他们热情地邀我喝一杯热茶。

作者简介：杨立宇，七零后，史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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