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人观礼的地方与官员不同
天街两道旁撑了些棚子,一溜儿排下来便是官员眷属落座的席位。但皇家人都在后头的小楼中,烧着银霜炭,燃着暖帐香,即便窗口大开,也不会受冻吹风。
秦九歌跟着大丫鬟的步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康乐县主的小楼中。
守在楼下的守卫,都是清一色的白衣锦袍,收拾得风流倜傥,面涂脂粉簪花熏香,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小倌儿馆里。
秦九歌在各类美男子的注视下,脚步不停地上了小楼。
刚到楼梯口,她就听见了屋子里男女调笑的声音。几名男子软声软语说着讨巧的话,哄得康乐县主笑不拢口。
大丫鬟敲了敲门,便听里头的热闹停了一瞬。
“进来。”康乐县主高傲的声音响起。
秦九歌随着大丫鬟进门,便觉得一阵香风扑面,暖和的气流罩了全身。但当她看清屋子里的景象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屋子里铺满了厚厚的绒毯,康乐县主倚在窗台席地而坐,五六个男子服侍在旁,有的剥葡萄,有的按摩手脚,有的负责酒水,还有嘴对嘴喂点心的。
好一副辣眼睛的奢靡景象。
让秦九歌失去理智的并非这些,而是被吊在屋子正中央的人影。
秦九珩的额角挂着血迹,昏迷不醒。衣服已经散落一地,只剩一条亵裤还穿在身上。两条手臂被绳索束缚着,高举向上,胸膛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大喇喇地露在所有人面前。
秦九歌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很好,因为她被百里苍保护得滴水不漏,所以就对秦九珩下手。
康乐县主成功触到她的逆鳞了。
“你这小贱蹄子好生无礼。”负责剥葡萄的娃娃脸男宠睨了她一眼,狗仗人势一般道:“见了县主竟不行礼。”
说罢,大丫鬟就走到秦九歌身后,抬脚朝她的膝盖窝踢过去,大有秦九歌不跪便逼着她跪的气势。
但秦九歌已经完全没有了顾虑。
她转身避过大丫鬟的攻势,反而伸了个脚尖到大丫鬟的脚跟处,用力带着她的腿往前一呲溜,大丫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劈了个叉。
“啊啊啊——!”
剧痛之下的刺耳尖叫响起,谁都没有料到这样的变故。
秦九歌一刻不停,从大丫鬟的发间抽了一根银簪,射向吊着秦九珩的绳子,稳稳接住昏迷的弟弟,然后一脚把那银簪踢到了开口说话的娃娃脸男宠手上。
“啊——!”
又是一声惨叫。
这不过是短短一瞬,所有人都没看清秦九歌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只有康乐县主变了脸色,大喊:“反了!反了!你竟敢行刺!”
秦九歌不慌不忙地替秦九珩解开手上的束缚,用地上的衣服把他包起来,视线落在他青紫的手腕上,眼底闪过一丝痛意。
她宝贝呵护了十几年的阿珩,怎么能这么遭人如此欺辱?
看来皇帝是动真格的了,阿珩身边有辅国公府暗卫,要把他掳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显然皇帝为康乐县主提供了帮手。
正如秦九歌所料,一小队东厂的带刀厂卫冲了进来,明晃晃地刀尖戳到了她眼前。
这些人可与秦九歌打过交道的什么李公公、小太监之流全然不同。
他们更像跟在高吾臣身后的阴差,刀尖上的血腥气直叫人作呕,动作利落得随时都可以要了秦九歌的性命。
很好,这件事里还有东厂在掺和。
秦九歌扫过这些厂卫的脸,一一把他们都记进了脑海里。
即便被人用刀子指着鼻子,秦九歌也丝毫不惧。她很清楚,她有百里苍这个靠山,皇帝轻易不敢动她的性命,所以才会这么迂回的选择利用康乐县主。
反正这些刀子也不敢真的落到自己身上来,秦九歌便有恃无恐了。
“康乐县主,你好大的胆子!”她率先一声怒喝,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秦九歌这一嗓子吼得太理直气壮了,让大家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才是站在尊位的那个,而康乐县主是在以下犯上。
突如其来的立场反转让他们都卡了壳,空气一片死寂。
康乐县主一口气憋得差点背过去,手指颤抖地指着秦九歌:“放肆、放肆!在本宫面前,你也敢如此呼呼喝喝!”
“我怎么不敢?”秦九歌抱着秦九珩站了起来,丝毫不畏惧那些刀尖,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厂卫都收了命令,不能在秦九歌身上弄出伤口,于是不得不后退一步。
就好像,他们是被秦九歌的气势所压倒了一般,窝囊得很。
秦九歌灼灼的目光落在康乐县主身上,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你虽贵为县主,但我弟弟也是御封世子,品阶为尊一品,可比亲王世子之尊。你呢?区区一个二品县主,即便是陛下庶妹又如何?你连这天下的礼法尊卑都不顾了,以下犯上。”
“康乐县主,你才是要反啊!”
秦九歌铿锵有力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他们一个透心凉。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虽然辅国公府已经日薄西山,但皇帝圣旨赐下的品阶还摆在那里,若真的要论起来,秦九珩的身份的确比康乐县主尊贵许多。
但这件事又怎能单纯以品阶而论?
一个没有父辈倚仗的年幼世子,和背靠皇帝的县主,谁拿捏谁,显而易见。
偏偏秦九歌就是揪着这一点,给康乐县主扣下了“以下犯上”的帽子。
在尊卑分明的古代,最为重视的便是礼法尊卑,唯有遵守规矩,才会显得你听话。否则,这一颗“反心”今日是对着空有名头的世子,指不定明日就对着九五之尊的皇帝了。
尤其生在皇家,最忌讳的就是这个罪名。
康乐县主当即痛骂道:“你休要胡搅蛮缠,分明是秦九珩冒犯本宫,本宫作为长辈,才给他一些教训。岂能轮得到你在这里大呼小叫?”
“来人!把秦九歌给本宫绑了,扔到隔壁屋子里思过!”
秦九歌不按常理出牌,康乐县主只能省了用秦九珩威胁她的步骤,选择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制住她。
秦九歌冷笑一声,思过?只怕是借着这个名头动些手脚,让她再也无法翻身吧?
她绷紧了身体,抬手一挥便是漫天的药粉。
厂卫反应极快,立即后退摆手挥开这些药粉,但可惜的是,这些东西出自谢青云之手,沾到皮肤上立即起效。
即便他们内力护体,也敌不过这强劲的药性。
秦九歌洒出药粉的时候,用了内力,掌风将药粉吹得满屋子都是,就连康乐县主都没逃过。
转眼间,屋子里的人全都变得软趴趴的了,连撑着身体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皇帝可以安排好帮手给康乐县主,却想不到,秦九歌提前知道了他的打算,就防备着今天这一切。
她可没有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秦九歌不会主动掉进陷阱里的,她只要把阿珩安全带走就好。
用药比什么都管用,这是她吃了几次亏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秦九歌冷冷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只有胸脯上下起伏的康乐县主,忍了好久才压下一刀砍死她的冲动。
“你、你怎么敢?”康乐县主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抬头瞪着她。
她一生立于人上,根本没有见过秦九歌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蝼蚁,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秦九歌扯起嘴角笑了声:“我怎么不敢?康乐县主,来日方长,我会让你知道,动了我辅国公府的人,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话音一落,她就打了个响指。
四个锦衣卫同时落在她身边,从她怀中接过秦九珩,一行人同时消失在了屋子里,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剩康乐县主一众人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秦九歌这个废物千金,竟然能与锦衣卫一样来去无影,可见武艺有多高。
这么多年的蠢笨无能,竟都是演出来的吗?
未满十六岁的女孩子,怎会有这般深沉的心机?
……
因为秦九珩突然受伤,秦九歌也顾不上什么花灯节祭天观礼了,带着人就往回赶。
她跟百里苍都没想到,皇帝会另辟蹊径,对秦九珩下手,这便疏忽了些。
秦九歌气得人都要炸了。
这已经是阿珩因为她而受的第二次伤了。
上一次的罪魁祸首徐瑶瑶,秦九歌还没来得及把她活生生剐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这一次的康乐县主和厂卫,秦九歌又不能贸然动手。
当真是憋屈得不行。
好在秦九珩只是轻微脑震荡,没有被砸出什么好歹。秦九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好了,冷静些。”秦蓉坐在秦九珩的床边,空洞的眼睛望着焦躁不已的秦九歌。“娘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的。”
秦九歌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就是心里过意不去。
“阿珩这里有娘看着,你去休息吧。不然百里那小子要跑到这里来找人了。”秦蓉一边替秦九珩掖着被角,状似无意的道。
秦九歌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她、她娘怎么这么开放呢?
秦蓉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语气认真,又带着几分怅然道:“遇见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能在一起时便多珍惜几分吧。世事无常,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秦九歌知道,她这是感伤过去,便乖乖听话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原本,秦九歌要回百里苍那边的,但她实在担心秦九珩,毕竟伤在头部,古代又没有CT这些精密的检查仪器,谁能保证把个脉就绝对准确?
要是突然有什么情况,还是待在辅国公府比较方便。她便告诉百里苍,今晚要住回自己的长歌院。
按理说,百里苍那个性子的人,此时应该已经点灯在屋子里等着她了。
但秦九歌走进长歌院的时候,一片漆黑,安静得叫她一点都不习惯。
难道百里苍临时有什么事耽误了?
她正疑惑着,便有锦衣卫赶到她面前,单膝跪地道:“秦姑娘,主子有吩咐,让属下带您离开。”
“离开?离开去哪儿?出什么事了?”秦九歌连忙问。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一片火光照亮了府外的天空,就好像有五十上百人打着火把涌了过来一般。
喧闹嘈杂都传到了长歌院这里。
便听锦衣卫道:“康乐县主被杀了,不仅如此,那一座小楼上的人无一生还。皇帝还在那里发现了辅国公府暗卫的尸体。如今,辅国公府已经逃不掉谋逆犯上的罪名了。”
谋逆犯上?
杀了一个县主而已,怎么可能就谋逆了?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难道康乐县主的身份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秦九歌咬紧了下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那些火光就是上门来抄家的官兵。但秦蓉和秦九珩都还在府里,秦九歌怎么能扔下他们独自离开?
她究竟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