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杜阳林:煤油灯

文/杜阳林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那一带的农村,家家户户用于照明的,还是煤油灯。在漫长的岁月里,煤油灯既承载着祖祖辈辈的沉默与无奈,也燃点着一代代人无穷无尽的希望。

乡村的夜,说黑就黑。家里若有一盏玻璃罩煤油灯,那是地位与富足的象征。我们把这种灯称为马灯,外形像一个柳叶腰、将军肚的胖葫芦,灯头如同一个蛤蟆嘴。灯嘴旁边的小小旋钮,可控制灯光的大小和亮度。提着它走夜路或干农活,不怕风吹雨淋。

大多数人家,采用废旧的玻璃瓶制作煤油灯。我家的煤油灯,是母亲用废弃的墨水瓶改装的。她用做鞋的锥子,在瓶盖中间钻出一个圆圆的小孔,成为装插灯芯管筒的洞眼。废旧铁皮卷成的小圆管中,用细细的铁丝,塞进一小撮棉线,再将铁皮小圆管插进瓶盖的小孔里,一探到底,这便是灯芯了。这盏形状简陋至极的煤油灯,却能给予我们黑夜中最大的善意和陪伴。

为节约用油,母亲做的灯芯,总是细细的,一圈昏黄光晕,照射范围有限。煤油灯的火苗,如黄豆粒大小,闪闪烁烁,但足以驱退屋中的黑暗,带来一份亮光和温暖。

在煤油灯下,母亲有做不完的针线活。我家兄弟姊妹7个,就像雨后的禾苗,鼓着劲儿往上蹿个子,这可真忙坏了母亲。一年四季的夜里,她难得有一个伸伸展展的睡眠,不是给这个做鞋就是给那个缝衣裳,要么便是补裤子。

煤油灯微弱的灯光,摇曳着母亲裁剪衣服的身影。她将饭桌收拾干净,铺上一块床单,煤油灯压在桌角,一番思忖比划,动剪裁布,随后飞针走线。我有时半夜醒来,看到昏暗的煤油灯光将母亲疲惫的身影斜斜地照在墙上。一家人的一双双千层底布鞋、一件件棉衣被褥,揉进了母亲的千针万线。

我上了小学,夜里要做作业,煤油灯更不可或缺。照明的亮度有限,我尽量让身子趋光而坐。离煤油灯太近,如同在嗅闻火焰的味道,两个鼻孔被油烟熏得黢黑。昏暗灯光下,书本上的字迹黑乎乎地挤成一团,越是看得吃力,越想靠近煤油灯的亮光。那时一点细微晚风,或困顿时稍微一低头,一绺额发即刻被燎燃,漫开刺鼻的焦糊味。忙乱地拍打额头,摸摸发端凝着焦油的“新发型”,惊魂难定。

11岁时,我因病离开校园。治好顽疾,家庭负担更加沉重,不能重返校园读书。人生宛如扎进重重夜色,前途茫茫,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行走。最终我选择了书本。煤油灯投下淡淡一道亮光,打破了黑暗的桎梏,也许只有靠灯下学习,才能成为一个新时期的农民。不管外界是喧嚷打扰,还是清寂空明,我都沉心静气,专注于书本。

煤油灯的火焰不甚安定,淘气跳跃,它之好动,更加催我静心沉念读书。煤油灯一刻不歇地燃烧着,火焰如豆,尽全力奉献光明。适应了煤油灯火焰闪耀、遇风易熄的缺点,与它之间,犹如水乳相融,灯下看书,再无半分浮躁之念。夜晚深沉静谧,煤油灯送我昏黄的一束光。一夜接一夜的苦读,最终送我走出乡村,走向大学。

如今,煤油灯照明的岁月,已成为历史,像渐渐消失的其他东西,变成教科书上的名词,也成了人们怀念乡土岁月的章节,一段封存的记忆。于我而言,记忆中的煤油灯,早已与我生命中远去的那段岁月血肉相依,无论离开多久,依旧有一束暖暖的光,照亮我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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