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万骨枯,惨烈的中国人口大崩盘

作者:王凯迪

欧洲的疫情越来越严重,许多人难免联想起欧洲中世纪爆发的黑死病。有人暗自庆幸,中国没有发生过如此惨烈的人口非正常死亡事件。

事实上,14世纪那场席卷整个欧洲“黑死病”,夺走了2500万欧洲人的性命,占当时欧洲总人口的1/3,而中国汉末三国时期的人口消亡远超黑死病时期的欧洲。

今日的人们谈起三国,多将之比作一个异彩纷呈的英雄时代。无数的名士谋臣纵横捭阖,无数的君王将相逐鹿中原,无数的铁血英豪沙场称雄,仿佛这是一个让人无限憧憬的热血时代。

然而,在无数英雄豪杰的的辉煌背后,却少有人关注彼时中国的普通人经历着什么。

在这短短的数十年之间,中国的社会遭遇了一场灭绝式的人口锐减。

关于三国时期的人口,唐代杜佑写《通典》的时候,综合《三国志》裴松之的注释以及晋代《帝王世纪》的数字,得出一个非常惊人的人口数字:“七百六十七万二千八百八十一。”

东汉桓帝永寿年间(155年-158年),有户10677960,有口56486856,这可以说是东汉人口的巅峰时期。而三国时期的人口数字只有汉朝人口极盛时的1/8。也就是说,7/8的人口消失了,十室九空绝不是夸张,这场人口灾难连欧洲中世纪黑死病都远远无法比拟。

有人会说,历朝历代战争造成人口死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但是,三国时期的人口损失确实高出了天际,相当于遭受了一次“灭霸式”的人口降阶操作。

三国英雄时代的每一帧高清画面,都是一幕用血肉堆砌的人间地狱。

在汉朝末年的无限战争中,无尽的杀戮几乎无日不休。

首先是开启三国时代的黄巾军大起义,在这场战争中,黄巾军在北方7州28郡同时俱起。张角、张梁、张宝兄弟领导的冀州黄巾军主力同皇甫嵩激战。其中,仅河北地区的黄巾军主力至最后就有二十万人战败被杀,皇甫嵩便于此筑京观(尸体垒筑的堡垒),而与之作战的东汉军队因为前期屡遭败绩,因而损失同样不可低估。

中国人口科学

同样的,在河南颍川的黄巾军主力在覆灭之际亦有十三万人被杀,而青州徐州黄巾军在公孙瓒讨伐之时亦损失6万以上。这些战争伤亡仅仅是明确载于史料的数字,除此之外的南阳黄巾军、并州黑山军等各地黄巾军与官军的战争死亡人口更是无法计数。

这场死伤惨重的黄巾大起义其实只是三国大杀戮的开端。

董卓入洛阳以后,这个嗜杀的西凉人便大开杀戒,趁阳城春季祭社活动,将男子全部砍头,将妇女和财物全部抢走,洛阳周边人口稠密的郡县惨遭荼毒。董卓西迁长安时,将洛阳人口百万余悉数胁迫随行,“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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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死后(公元192年),部下李傕、郭汜相攻连月,“死者以万数”。

不仅仅是董卓这样的杀神,后来奠定三国基础的曹操、孙权之辈也是残暴异常。

首先是复仇屠城系列:曹操攻徐州陶谦之时,在攻下取虑、雎陵、夏丘等五县后,为发泄自身丧父之怨,便把无辜民众全部杀掉,“泗水为之不流”。孙权在建安十三年(208)征伐黄祖的战争中,未报其射杀其父孙坚之仇,将恨意转移到当地民众之中,屠尽夏口(今湖北省武汉市汉口)之民。

对叛乱分子的镇压也十分坚决。如曹操镇压兖州叛乱,孙权屠皖城(今安徽潜山),司马懿屠上庸、屠辽东襄平城等。这种“叛我者必死”的政治正确得到了当时社会的承认乃至鼓励,也是三国乱世政权中霸者不言而喻的潜规则。

战争中的投降者也往往难逃厄运。

曹操在统一北方之前,曾制定“围而后降者不赦”的法律,即对被包围后才被迫投降之敌不予宽大。袁绍与曹操决战官渡(今河南中牟县境内)时,袁绍军队溃败,曹操将投降的袁军士兵数万人全部活埋。曹操征关中时,曹丕镇守许都,河间田银、苏伯造反,其部众千余人被围后才投降,有人提议按法应一律处死,但程昱建议曹丕请示曹操赦免,后来这条法律亦修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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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在丢失兖州后,曾发生夏侯惇被劫持为人质事件,当时其部将韩浩不顾夏侯惇的安危,率部攻杀叛军,后来曹操高度肯定了韩浩的作法,并将此作为法律执行。

在各个割据势力互相角逐的过程中,割据军阀们经常出于自身粮草的顾虑与对征服地百姓的不信任,而放肆士兵在战争中进行残忍杀戮,从而让某些地区成为百里无人的“死域”。

由于战争时期中央政府的行政能力近乎于零,因此地方军阀大部分对自然灾害处于放任自流的态度,而恰恰三国时代属于魏晋小冰期的前期。

根据竺可桢先生的研究,当时整个中国的气候趋向寒冷与干燥,因此旱灾、蝗灾等影响人类生存与农业生产的灾难频发。

史书记载,兴平元年(公元194年),蝗虫起,百姓大饥。“三辅(关中)大旱,谷一斛五十万,人相食,白骨堆积”(汉献帝因无粮可食而被迫东迁洛阳,随从官吏靠食枣、菜活命)。当时的三国重新上演了“人吃人”的惨剧,“江淮间空尽,人相食。”曹操在兖州,逢兴平元年大旱,蝗灾,“谷一斛五十余万钱,人相食”。

从中平年间到建安末年的三十余年间,有史可查的旱灾、蝗灾、洪灾与雪灾等便达上百次,建安年间甚至出现珠江三角洲降下大雪的诡异气候,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下,农业生产难以为继,大量人口死于饥饿灾荒。

更可怕的还是瘟疫。

战争与灾荒造成了大量的人口死亡,而人口的大量死亡又是疾疫流行的温床。据记载,汉魏之际,大疫共有三次。第一次是汉灵帝中平二年(公元185年),主因便是黄巾军起义产生的大量尸体无人掩埋而造成的。

第二次是建安年间(公元196—220年),当时我们熟知的医圣张仲景为长沙太守,时大疫流行,宗亲死者甚众,百姓得伤寒死者十之七。这里所说的伤寒便是中风、伤寒、湿温、热病、温病等众多极容易传染的病症。这便成了他编撰医学名著《伤寒杂病论》的一个契机。

而最后一次便是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当年,曹氏父子的文学密友——建安七子中的徐幹、陈琳、应瑒、刘桢皆染疫而亡,七人一下子走了三个。曹丕在给吴质的信中说:“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

三国的多场大疫,往往造成“家家有强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其甚者全家死光,“或阖门而殪,或举族而丧”。即使在今天如此强大的医疗条件下,我们应对疫情依旧倍感压力,更何况在那个医疗条件低下的时代。可谓一人染疾,一家俱亡;一家染疾,一族俱伤,只有坐以待毙而已。

在战争、灾荒与瘟疫的多重影响之下,当时的中国尤其是人口密集的北方遭到了灭顶之灾。如晋人山简所述的那样,从初平元年到建安末年的30年中,“万姓流散,死亡略尽,斯乱之极也”。

需要指出是,古代史家统计的人口数量大部分是我们熟知的“编户齐民”人口,即是中央政府可以掌控的赋税人口,在这些人口之外的“不可控人口”数量,其实会随着世事变迁而产生较大的出入。

关于这些“账面外的人口”,葛剑雄先生曾论证说,这一阶段的户口漏计和隐匿相当普遍:世家豪族荫附了很多户口,同时屯田生产者也不列入郡县编户,实际上就相当于脱离国家控制下的“飞民”,再加上由于战乱原因流散的少数民族人口(如南匈奴、辽东属国、西凉羌氐等),东汉三国间的人口谷底应该是2300万左右,而不是我们看到账面上的767万。不过,即使按修正后的人口数字,其变化幅度仍然是很惊人的。东汉从人口高峰接近6000万,降到2300万,也已经减少了60%。

热血的三国传奇,壮丽的战争史诗,不仅有曹孟德“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豪情壮志,更有他在《蒿里行》中的悲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一些人引以为豪的过往,或许也是另一些人不忍提及的凄怆与悲凉。

参考文献:

1.中国全史百卷本

2.李国章,赵昌平《二十五史简明读本·三国志》,上海古籍出版社

3.张宏杰:《简读中国史:世界史坐标下的中国》,岳麓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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