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纵横》,以周朝的灭亡作为结尾。剧情虚构了因为周赧王没有留下继承人和政治遗嘱,所以六国诸侯王就推举秦昭襄王为新天子。但是昭襄王却意识到周朝的封建制已经落伍与时代,于是就在登基大典上拒绝的诸侯的拥戴,并且咄咄逼人要各国诸侯回去——引颈受戮。
之后就是还没有播出的《大秦帝国·天下》,讲的是秦王扫六合的故事。鉴于《大秦帝国》是一部小说,而且作者孙皓晖先生也对秦国、秦朝有着特殊的感情,所以即使在描写长平之战这种惨烈的场景时,都避讳了秦将武安君白起的反人道暴行。所以,对于亡于暴秦之手的周朝及其麾下的诸侯,也更不会做任何太多的描写。
这里要继续讲一讲那些在《大秦帝国》中你不会看到的故事——也就是秦人是如何对待亡国之君的。
其实大部分“精神黔首”所不愿承认的是,他们不要说出入咸阳宫,即使成为兵马俑的一员也希望渺茫。
周赧王·周隐王
到了战国后期,周天子虽然毫无实力可言,但却依然是天下共主,即使在五国相王之后,各国的诸侯也尊周天子为“天王”。这一点和如今的梵蒂冈教廷颇有相似之处。而秦国也不例外,历代秦国的君王也需要周天子赐胙以证明自己权力的合法性。在陕西户县出土的《秦宗邑瓦书》中记载:
“四年,周天子使卿大夫辰来致文武之酢(胙),冬十壹月辛酉,大良造庶长游出命……”
也就是说,秦惠文王四年,周显王派遣名叫“辰”的卿大夫将祭祀周文王、武王的胙肉赐给秦惠文王。而当年冬十一月辛酉日,秦惠文王派遣陪臣大良造兼任庶长(也就相当于宰相),一位名叫“游”的重臣代替秦惠文王前去向天子谢恩,可见此时秦王依旧要尊崇周天子。换句话说,无论是后来秦昭襄王攻灭成周还是秦庄襄王灭绝周朝社稷,按现在的话讲,都是典型的“吃饭砸锅”。
成周末年,年迈的周赧王用楚孝烈王之言,以天子名义召集六国出兵伐秦,但终因六国不配合而告失败,因此周朝成了秦国的眼中钉。周赧王五十九年,秦军破洛邑,将末代周天子和重臣西周公掳至咸阳。传说周赧王在蒙尘入秦之前带了一些洛邑的水,而在这些水喝完之后,这位年逾八旬的老人便渴死在他乡。秦昭襄王感佩于故主的气节,于是以天子之礼葬周赧王于咸阳城东。大概十多年前,考古学家在西安挖掘出一座陪葬有六驾马车的墓葬,并且发现五十九年字样的战国晚期茧形水壶,据推测为周赧王遗物。
周赧王驾崩之后,周朝的百姓不愿在暴秦统治之下做“黔首”,于是纷纷投奔周朝重臣,东周靖公。七年之后,秦相吕不韦为了建功立业,树立自己在秦廷的威信,发兵灭亡了周朝最后的领土。东周靖公从容殉国,谥周隐王。
百年之后,汉武帝终于寻访到了一位周天子的后人。于是封其为侯,日后进封卫公,而这个古老的邦国一直传承至西晋永嘉之乱才终结。
洛阳王城公园,平庸而祥和,以至于让人无法相信,这里曾经屹立着一个伟大的国家。
六国诸侯
在秦王扫六合之际,不仅六国的百姓横遭暴政荼毒最终沦为黔首,甚至是刑徒,而六国诸侯的公室侯门也更是首当其冲,下场惨烈。后世大文豪王世贞在《短长说》中借项羽之口总结到:
“秦获六王,良者饿死”。
虽然自武王伐纣以后,诸夏历代王朝对于前朝历来有存亡绝续的政治文明,但靠着篡、弑上台的国贼,或是僭伪之君,在一般情况夺回会对前朝宗室大开杀戒。所以六国之王无论是战是降都无一例外的被秦直接或间接杀害也就不足为奇。
第一个死于暴秦之手的是韩废王,也就是韩王安。虽然韩国很早就对秦国称藩纳贡,但在秦王政十七年,浩浩荡荡的秦国大军依然攻入韩都新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韩王安被押往陈县(河南淮阳)囚禁。秦王政二十一年,由于新郑爆发抗秦起义,在遭镇压后韩王安也受到牵连,惨遭杀害。
之后是魏王假。魏国于魏王假三年,也就秦王政二十二年被秦攻灭。面对着蝗虫一样漫山遍野的秦军,魏国军民决定固守都城大梁(今河南开封),秦将王贲攻城三月不下,于是就扒开黄河河堤,引河水灌大梁城。这要说明一下,中国历史上征战无数,但不毁黄河河堤是底线,历史上自王贲后仅有朱温、李自成等极少数人采用过这种战术。大梁城坏,秦军攻入城中,魏王假在投降后立刻遇害。
魏国灭亡的同时,和秦朝关系剪不断理还乱的楚国也到了最后的时刻。秦王政二十二年,李信、蒙武率军攻楚。由于楚国军民的英勇反击,秦兵屡战屡败,以至于七名都尉都被楚国军民斩获。于是秦王政不得不强使老将王翦再做冯妇,领兵攻楚。王翦于次年攻陷寿春,楚王负当被虏,此后不知所终。楚将项燕于是拥立楚考烈王之子、楚王负当之兄昌平君启。楚王启在当时是一位风云人物,但却同时也身世成谜。按照史学家的研究他有可能是秦华阳太后的亲族,甚至有可能是秦王政的外兄、公子扶苏的舅父。
可以肯定的是楚王启曾任秦国相邦,于秦王政的亲政及初期执政立有大功。可以说是秦王政的恩人和朋友。在他继承楚国王位后,这位秦国的前任相邦,今日的楚国君王开始率领军民转战至淮南抗秦。楚王启二年,也就是秦王政二十四年,王翦破楚军于淮南,楚王启与项燕君臣战至最后一刻,壮烈殉国。
在楚国灭亡之前,另一个与秦国恩深怨深的邻邦——赵也灭亡了。赵公族与秦公族同源,而此时的赵国国君赵幽王也和秦王政一样有一个出身于娱乐场所、后来嫁入深宫的母亲。所以赵幽王本身就是个素有恶名的 “辟淫”幼君,大权都在母后和伯父春平君手中掌握。秦军打破邯郸后便将赵幽王囚禁房陵山洞之中,不久被饿死,时年十六岁。
邯郸沦陷后赵幽王之兄,赵国废太子公子嘉率领赵国军民撤至代(河北张家口)地抗秦七年,于秦王政二十五年,为秦将王贲所破,赵代王嘉被俘后不屈殉国,赵国至此灭亡。秦人将赵国宗室流于西陲,是为后世天水赵氏之祖。
赵国灭亡后秦军又挥师北上攻打燕国。燕国为东方六国中历史最古老姬姓邦国。为宗周元勋召公之后,可能是一个典型的“夏君夷民”的社会,也就是国君为诸夏贵胄,但百姓庶人有相当部分为夷狄,所以风俗习惯与中原迥异。燕太子丹曾经同秦王政一起做过赵国人质,可谓深知秦王政为人。于是便与客卿荆轲决定诈降,以借机刺杀秦王政,即史上著名的荆轲刺秦事件。刺秦失败后,秦王政立即派兵攻打燕国,燕王喜及太子丹都将燕国的国宝重器藏于大凌河畔之后便率精兵退守辽东。为了让秦国退兵,昏愦的燕王喜竟然赐死太子丹并将首级送与秦人,而失去了太子丹的燕国也就失去了希望。秦王政二十五年,亡命辽东的燕王喜被秦将王贲活捉,八百年的社稷,燕王喜也不知所终。
至此关东六王仅余田氏齐国,至秦王政二十六年,秦军侵入齐国境内,齐王建不战而降。秦王政把齐王建囚于共城,不久被活活饿死。
然而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十五年后天下群起亡秦,末代秦王子婴在投降楚国大将刘邦后不到半年就被另一个楚国大将——项燕之孙项羽所杀,之后项羽大开杀戒,火烧咸阳——存在了十五年的秦朝和六百年的秦国从此灰飞烟灭。
河南鹤壁,卫国最初的都城。
卫国
现在有一个说法,就是根据《史记•卫康叔世家》的记载,秦灭六国之但卫国独存,直到始皇帝驾崩之后,秦二世才将末代卫君角废位,至此周公东征时封建的诸侯国才全部灭亡。
历史上,卫国是一个很特殊的国家,也许是来自于殷商那种古老而堕落的文化过早的侵蚀甚至是诅咒了这个由少年勇士建立的邦国——手足相残、不伦之恋、进击的巨人、僭主政治……所有的不幸都被这个多灾多难的邦国遭遇过。
秦始皇帝一向雄心辣手,对六国降王无论顺逆几乎都是迫害至死,但为什么会单单放过卫国?
有人认为,这是因为秦始皇实际上是吕不韦之子,而吕不韦是卫人,所以秦始皇实际上也是卫国人,不忍心绝父母之邦的社稷;
还有就是孙皓晖先生在《大秦帝国》中的解释——因为秦始皇帝念及商鞅对秦有功,所以对商鞅的故国网开一面……
但是,事实上,这都是错误的解释。历史唯一的真相是:在秦王扫六国时,卫国就已经灭亡了。
我们看看《史记.卫康叔世家》中的记载:
“二十五年,元君卒,子君角立。君角九年,秦并天下,立为始皇帝。二十一年,二世废君角为庶人,卫绝祀。”
也就是说司马迁认为在秦灭六国之后的十二年,卫国才灭亡。 其实问题恰恰出在这,太史公在卫国纪年上的推算其是有问题的。
但这个责任说到底还是要由秦人来背,因为秦始皇帝焚书时的首要任务就是:
“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
也就是说焚书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让历史再有别的说法。秦始皇帝的焚书活动进行的非常彻底,以至于到现在我们除了由儒家保存下来的少数史书之外,大部分诸侯国的史书都不得复见,比如《晋乘》、《楚梼杌》,其中当然也包括卫国的史书。而秦国的史书《秦记》又没有详细的纪年,因为资料缺失,这就造成了在司马迁编撰《史记》时难免要出些问题,尤其是纪年方面。比如根据青铜器铭文证明,田齐桓公午至少在位十四年。但由《史记·田世家》与《六国年表》的记载, 桓公午在位只有六年。
再比如西周共和以后及东周时期的主流的纪年法是以新君继位之后的第二年为元年,也就是逾年改元。但在当时也存在着以新君继位当年为元年的当年改元纪年法。其实现代日本就是用的这种方法:
2019AD是平成三十一年,但由在四月三十日于天皇内禅于太子,新帝年号为令和,所以2019AD既是平成三十一年,也是令和元年。
而卫国所使用的就是当年改元法,比如卫昭公六年与卫怀公元年是同一年,也就是426B.C.。因为各国诸侯史书不存,所以司马迁在《史记》中便误认为卫国纪年法与鲁国一样,都是逾年改元。这就导致了卫国每改元一次,它的纪年就会多出一岁,逐渐累积到最后卫国历史也就跟其他国家对不上了,以此排下去,到了汉太祖高皇帝中六年卫国尚存,所以司马迁对此不得不一次性的删除十年, 也就是楚汉相争的那段时期。但即使如此还仍旧有着十二年没法安排, 所以只得将卫君角被废之年估计为秦二世元年。而真实的“卫君角二十一年”应该在秦始皇称帝的时候或者再往前一点。
更何况在《刺客列传》中司马迁曾经写过:
“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
也就是说这时卫国的公族也只有“支属”存在。由此可见,其实早在秦灭六国之际,最有可能就是秦王政五年(242 B.C.),秦将蒙骜攻取魏酸枣等二十城“初置东郡,治濮阳”之时,卫国就已经灭亡了。而那位不幸的卫君角恐怕就没有当过一天的诸侯。
其实卫国的处境有点类似于列支敦士登公国。同为古老的诸侯国,在一个喧嚣躁动的乱世中证明着那个后会无期的美好时代。
这就是那些在历史的车轮碾过时被压的身败名裂的帝王。和骊山陵或焚书坑或其它的古战场上那一片片无名的累累白骨一样,都是一个大时代的殉难者,这些人殊途同归的悲惨宿命也许证明了冲田总司的这句话:
“乱世,对于说人来说,多是乱世。”
无论是易水京观还是骊山刑徒坑,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些罹难者的姓名,但是却会直到他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