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了灵魂,赢了世界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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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业是精神性追求与社会性劳动的统一。精神性追求是其内涵和灵魂,社会性劳动是其形式和躯壳,二者不可缺一。所以,一个仅仅为了名利而从政、经商、写书的人,无论他在社会上获得了怎样的成功,都不能说他有事业。所以,一个不把自己的理想、思考、感悟体现为某种社会价值的人,无论他内心多么真诚,也不能说他有事业。
在人生中,职业和事业都是重要的。大抵而论,职业关系到生存。事业关系到生存的意义。在现实生活中,两者的关系十分复杂,从重合到分离、背离乃至根本冲突,种种情形都可能存在。人们常常视职业与事业的一致为幸运,但有时候,两者的分离也会是一种自觉的选择。例如斯宾诺莎为了保证以哲学为事业而宁愿以磨镜片为职业。因此,事情最后也许可以归结为一个人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事业,如果没有,所谓事业与职业的关系问题也就不存在,如果有,这个关系问题也就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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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很在乎成功和失败,但对之的理解却很不一样,有必要做出区分。譬如说,通常有两种不同的含义。其一是指外在的社会遭际,飞黄腾达为成,穷困潦倒为败。其二是指事业上的追求,目标达到为成,否则为败。可以肯定,抽象地谈问题,人们一定会拥护第二义而反对第一义。但是,事业有大小,目标有高低,所谓事业成败的意义也就十分有限。我不知道如何衡量人生的成败,也许人生是超越所谓成功和失败的评价的。
最基本的划分不是成功与失败,而是以伟大的成功和伟大的失败为一方。以渺小的成功和渺小的失败为另一方。在上帝眼里,伟大的失败也是成功,渺小的成功也是失败。
每个追求者都渴望成功,然而,还有比成功更宝贵的东西,这就是追求本身。我宁愿做一个未必成功的追求者,而不愿是一个不再追求的成功者。如果说成功是青春的一个梦。那么,追求即是青春本身,是一个人心灵年轻的最好证明。谁追求不止,谁就青春长在。一个人的青春是在他不再追求的那一天结束的。
我对成功的理解:把自己喜欢的事做得尽善尽美,让自己满意。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说。能被失败阻止的追求是一种软弱的追求。它暴露了力量的有限。能被成功阻止的追求是一种浅薄的追求。它证明了目标的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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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艰难中创业,在万马齐喑时呐喊,在时代舞台上叱咤风云。这是一种追求。在淡泊中坚持,在天下沸沸扬扬时沉默,在名利场外自甘于寂寞和清贫。这也是一种追求。追求未必总是显示进取的姿态。
船舷上,一个年轻的僧人面朝大江,合目伫立。望着他披带青灰色袈裟的朴素的身影,我想起刚才在船舱里目睹的一幕,不禁肃然起敬。船舱里闷热异常,乘客们纷纷挤到自来水旁洗脸。他手拿毛巾,静静等候在一边。终于轮到他了,又有一名乘客夺步上前。把他挤开。他面无愠色,退到旁边,礼貌地以手示意:“请,请。”我知道,这也是一种追求。
在精神领域的追求中,不必说世俗的成功,社会和历史所承认的成功,即便是精神追求本身的成功,也不是主要的目标。在这里,目标即寓于过程之中,对精神价值的追求本身成了生存方式,这种追求愈执著,就愈是超越于所谓成败。一个默默无闻的贤哲也许更是贤哲,一个身败名裂的圣徒也许更是圣徒。如果一定要论成败,一个伟大的失败者岂不比一个渺小的成功者更有权被视为成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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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一切美好的事情,报酬都在眼前。爱情的报酬就是相爱时的陶醉和满足,而不是有朝一日缔结良缘。创作的报酬就是创作时的陶醉和满足,而不是有朝一日名扬四海。如果事情本身不能给人以陶醉和满足,就不足以称为美好。
列于真正有才华的人来说,机会是会以各种面目出现的。灵性加耐性等于成功。但两者难以兼备,有灵性者往往缺乏耐性,有耐性者往往缺乏灵性,故成功者少。
我的野心是要证明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也能得到所谓成功。不过,我必须立即承认,这只是我即兴想到的一句俏皮话,其实我连这样的野心也没有。我的“成功”(被社会承认,所谓名声),给我带来的最大便利是可以相对超脱于我所隶属的小环境及其凡人琐事,无须再为许多合理的却琐屑的权利去进行渺小的斗争。那些东西,人们因为你的“成功”而愿意或不愿意地给你了,不给也无所谓了。有一种人追求成功,只是为了能居高临下地蔑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