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狗的很多形象中,最让人熟悉的当数作为宠物的狗,孩子们从小就被教育“狗是人类的好朋友”。作为食物的狗,我们往往有所听闻,但又有意回避,想起时又多有厌恶。于是,每年夏至在玉林的“荔枝狗肉节”总能掀起一阵舆论骂战。
这也让我们难免问,“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到底是古已有之还是今人的有意倡导?中国古人吃狗肉吗?吃狗肉的历史里对“狗”的认知又发生什么变化?
隋唐之前:热衷食用
古人对于食用狗肉的态度大致以隋唐为界,隋唐之前,人们热衷食用狗肉,隋唐以后逐渐弃食。
目前的考古发掘情况显示,六七千年之前,狗被人类驯化作为一种家畜饲养。驯化的同时,古人也不忘口腹之欲,《礼记》中有多处食用狗肉的记载。在宗族祭祀时,用狗肉作为“羹献”之礼,《礼记·内则》记有“肝膋(音liáo)”之法,需要取一块狗肝,“幪之,以其膋濡炙之,舉燋,其膋不蓼”。
在吃狗肉的群体上,则是自上而下逐渐普及。《礼记·王制》记有:“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在“士”阶层上的“诸侯”与“大夫”吃起“犬豕”来比牛羊更加随意。及至战国时代,诸项礼制逐渐崩坏,越来越多平民百姓开始吃狗肉,社会上出现专门宰杀狗肉的“狗屠”,这一职业群体中还涌现出不少历史人物,如刺客聂政、荆轲友人高渐离,还有西汉名将樊哙。
走过短命的秦朝,西汉时期,狗肉进入千家万户的餐饭中,平民百姓开始大量食狗。在山东诸城前凉台与河南南阳等地出土的汉代画像石上的“庖厨图”中就能见到宰狗的场面。古籍《盐铁论·散不足》中提及:“今富者祈名岳、望山川,椎牛击鼓,戏倡俱(舞)象。中者南居当路,水上云台,屠杀羊狗,鼓瑟吹笙。贫者鸡泵五芳,卫保散腊,倾盖社场。”足可见狗肉食用在西汉已唯金钱是论,平民百姓凡有小资产,都能吃上狗肉。及至魏晋南北朝,食狗群体发生新的转变,原本鲜食狗肉的南方因北方人口大量迁入,带动肉狗饲养业的发展。南方的屠狗、贩狗业兴盛,史书中写着“屠狗商贩,遍于三吴”。
从南至北,有这么多人在吃狗肉,自然地延伸出对于狗肉丰富的吃法。《周礼·天宫·食医》篇中提及“凡会膳食之宜,牛宜稌,羊宜黍,豕宜稷,犬宜粱”,说的就是吃狗肉时需要搭配小米饭食,以利身体健康。汉代的《盐铁论》中有佳肴名为“庸脯”,将狗肉片沉于沸汤中煮后捞出,撒上花椒末、生姜粉晒干,再调上各种调味品而制成狗肉干。西汉枚乘的名赋《七发》中提及吴楚之地诸多“天下之至美”的食物,其中一种就是“肥狗之和,冒以山肤”,意味将狗肉和山珍共制成羹汤。
隋唐之后:逐渐弃食
隋唐以降,狗肉的食用性迅速下降,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逐渐弃食狗肉,狗肉也成为一种上不得台面的交易,俗语“挂羊头卖狗肉”诞生此时,亦说明当时的风潮。待到千年之后,清代文学家李渔甚至批判食用狗肉,在《闲情偶寄》中李渔写道:“猪羊之后,当及牛犬。以二物(牛和犬)有功于世,方劝人戒之之不暇,尚忍为制酷刑乎?”
导致这一转变的原因,学术界有不同诠释,主要可以分为三类观点。以客家历史学者王增能为代表,在他的《客家饮食文化》一书中指出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游牧民族频繁入侵,游牧民族对狗十分珍惜,不忍食狗,这也影响到汉族的饮食传统,于是渐废狗肉。徐海荣在其皇皇巨著《中国饮食史》中曾提出“替代说”,认为由于当时养羊业的迅速发展,使得羊肉成为美味方便取食的肉种,由是人们渐弃狗肉。美国学者弗里德里克·西蒙抱持的“宗教说”看重当时佛教的影响,由于佛教倡导爱护生命,拒绝杀害生物,又特别是其中杀死狗与牛是极大的残忍,因为这两种动物为人类的利益付出极多,索取甚少。这些说法都具有一定的说服力,且并非冲突、单独发生作用,某种程度上,各类原因间也在彼此互动影响。
虽说食用狗肉现象渐趋减少,但其中还显露出一些复杂的面向,大体可以总结为民间养看门狗,贵族养猎狗和宠物狗,但他们对吃狗肉的态度截然不同。由于饲养看门狗成本低廉,仅需把狗养在谷仓旁,任其觅寻人类的食余就能存活,身居乡野中的农民开始更多地将狗饲养看家。这些狗一般不会遭遇宰杀的命运,不过灾荒之年或是主人濒临生存困境之时,又或狗本身病死或老死之时,仍难逃被吃的结局。而上层士人、贵族阶层,看门有家奴,却也热衷于养狗。隋唐之后这些社会阶层更多豢养猎狗,飞鹰走犬成为上层贵族田猎的得力助手。一些小型犬类慢慢成为贵族妇人的宠物,陪她们消磨时光。
尽管如此,美国学者马文·哈里斯在《好吃:食物与文化之谜》一书中运用详实的论述强调这些狗类并非因其成为宠物而逃脱被吃。和农村看门狗的命运相同,“被视为宠物的那些动物最终照样会落入其主人的胃里(或者经过其主人的同意,落入其他人的胃里)”。而他对于狗肉消亡的看法更趋近于“替代说”,因为当时可供上层阶级消费的肉类食品越发丰富多样,狗肉因其本身较差的口味跌出人类食谱之中,对于上层阶级而言,没有吃狗肉的必要理由。
不过,在隋唐之后还出现一些富有趣味的变化。伴随中医的发展,讲求“食疗”的中医技术中有大量对于狗肉入药和忌食情况的记载。唐代孟诜在《食疗本草》中赞誉狗肉可以“补五劳七伤,益阳事,补血脉,厚肠胃,实下焦,填精髓”。到宋代的《日华诸家本草》中也对这一观点大体认同,指出狗肉可以“补胃气,壮阳道,暖腰膝,益气力”。到了明代,在著名的《本草纲目》中提出了忌食狗肉的数种情况,如“病热后食(狗肉)之,杀人”。同时,熬制狗肉粥治病时,忌与蒜、菱、杏仁等食物搭配使用。
参考文献
《狗肉古今话短长》,李晖,《古今农业》1995年第2期。
《略论中国古代的食狗之风及人们对食用狗的态度》,刘朴兵,《殷都学刊》200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