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军和秦明的攀岩社团<<原创中篇小说》

马军


礼堂里坐满了身穿学士服的学生。

马军扭头看坐在同一排的雪玫,冲她眨眼。雪玫没有理他,抬头看演讲台。

现在,在台上站着的是秦明。他代表学生讲话,打动了在场的很多学生。有人甚至站起来鼓掌。秦明稍稍停顿,摆了摆手,继续往下说。

马军叫了雪玫一声,并打了一下旁边的人,要他帮忙传递信息。雪玫转过头来,隔着几十个人看马军,摇摇头,别过脸去听演讲。

学生间传出更狂热的欢呼声。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秦明微微一笑,停顿了一会。

马军站了起来,弯着腰往雪玫走去。附近的人纷纷扭头看他,发出责备的声音。他挤在两排座位之间,慢慢走。偶尔,他会踩到别人的脚,按在别人的学士帽上,惹得众人抱怨。他连忙低头道歉,苦笑做鬼脸。有人瞪他,收回脚,扶好学士帽。有人则回头看他,低声说话。他几乎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最后,连坐在前排的校长也站了起来,看他。

秦明瞟了马军一眼,咳了几下,似在清嗓子,继续演讲。众人回过头来,再度将注意力放在秦明身上。

“你干什么?太丢脸了。大家都在看着你!”雪玫对蹲在她膝前的马军说,“有什么话不能留到会议结束以后再说吗?非得走过来!秦明还在演讲呢?”

“结束以后,你就会跟秦明跑掉。”马军说,“连我都不要了?”

“别乱说话,回去吧。开完会后,我在这等你。”雪玫说。

“好不容易过来了,不能白跑一趟。”马军说。

“你还是别回去,免得又扰乱秩序。”雪玫说,“有什么话,现在快说”。

礼堂内响起了掌声,盖过了他们的对话。马军盘腿,在雪玫脚边坐了下来,扭头看旁边的人注意他的人。

“我们不是已经约好了吗?毕业旅行,怎么又反悔了?”马军说。

“没有反悔,只是推迟。我得先参加毕业攀岩活动,社团里的毕业活动,再和你去旅游。”雪玫说。

“是不是秦明的攀岩社团?你是不是已经决定了要和他在一起?”马军说。

“别乱说话,他还在台上。”雪玫说。

“如果你去攀岩,我也得去。你去哪,我去哪。”马军说。

“那得听秦明的。他开车送先行部队进去。你不是攀岩队的人,很难办。”雪玫说。

“我自己跟他说。我们是青梅竹马的朋友。我去不了,你也别去了。”马军说。

“你怎么能这样。这是我的社团活动,我自己做决定。”雪玫说。

“如果他不让我去,你也别去了。这么危险的活动,没有我在你身边,阿姨也不放心。”马军说。

“别拿我妈来压我。以前,我攀岩,你怎么没有陪我。这次却非得跟着去!”雪玫说。

“这次不一样。我打听过了,这次要到山里面。我说得没错吧!”马军说。

“我们是专业的团队,不会有事的。”雪玫说。

“反正,我得跟着去。你先跟秦明打个招呼吧。不然,我自己去说。”马军趁大家站起来鼓掌的机会,站起来,神了伸懒腰。

“我一会自己跟他说,你别乱来,先回座位吧。”雪玫说。

身穿黑色学士服的学生鱼贯而出,消失在狭窄的过道里。礼堂一下子安静了,场内似乎瞬间被掏空。

志愿者正来下横幅,清理会场。

雪玫与马军站在一排排座椅的后面,望着前方的一排排的空座椅,等待最后一波人的离去。马军把手插进口袋,低头吹着口哨,双脚在地上一来一去晃着,似在用脚画着什么。

“雪玫,刚才的演讲,怎样?”秦明拿着一叠文件,向雪玫走去,双脚并拢站稳,说,“有不足的地方吗? ”

秦明微微前倾身子,注意到雪玫身边的马军,冲他点头。马军只是瞟了他一眼,扭头看别处。

“演讲十分精彩。大家的反应就表明了一切。”雪玫说。

“你觉得呢?你也觉得很好吗?”秦明说。

雪玫笑了笑,没说话。

马军咳了一声,挺了挺身子。

“对了,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雪玫把马军也要随队出发的事说了出来。

“可以。他这个身板绝对适合攀岩。让他先在这边练练,再跟我们进山吧!我会帮他准备攀岩工具。”

话毕,秦明伸出手,说:“欢迎加入。”

马军伸出手,低眼看对方的手,没有握上去,只是挠挠头,晃了一下身子,扭头看雪玫。

见此,雪玫伸手握住了秦明的手,摇了摇,说:“我会让他回去练习。”

那就好。秦明没有放开雪玫的手,牵着她的手,对她说话。雪玫微笑回应,抽回手,冲马军抬了抬下巴。

马军瞟了一眼他俩,转身离开。

汽车穿过树木茂密的树林,拐进山间小路。此行的目的是探索大型的山谷洞穴。

车内传出刺耳的摇滚乐。五个年轻人在车内,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开车的是秦明。汽车是他父亲的。此时,他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随着节奏轻拍,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雪玫。

车后排坐着低头看手机的小黑,检查背包的姚丽和瞪眼盯着前面两人的马军。

马军

车尾箱里装有帐篷,食物,攀岩工具。他们要在荒山里待三天,寻找地图上的巨型洞穴,为后面进山的科研队伍开路。秦明作为先遣人员,带人先进山。

一旁的树木高大挺拔。汽车行驶其中,如游入绿色的深渊。阳光投下的光斑时隐时现。树枝拍打在车身上,划过玻璃窗,发出咝咝声。地面凹凸不平。汽车摇晃着,压向前面及膝高的草。

秦明把手放在雪玫的大腿上,抬头在后视镜里看见马军。他收回自己的手。雪玫才发现秦明的动作,便伸手拍了拍腿上他摸过的地方,似在无意间拭去灰尘。秦明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瞟了一眼后视镜,回头看前方密集的草丛。

车头被什么猛烈撞击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声响。汽车拐了一个弯,在一棵树前停下。车内人都震惊了,抬头看前面。车头玻璃面裂成网状,中间凹陷。黑色的乌鸦正张开翅膀,躺在玻璃面上,头正冲着车内的人,双眼瞪大滴出血,尖嘴撞歪了,身子保持着死前急速飞行的姿势。玻璃面上蜘蛛网状的裂纹,正对这副驾座的位置。那只乌鸦仿佛是冲着雪玫而来的。

雪玫低头,把脸埋在手里小声哭泣。身后的马军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拍,安慰她。

小黑小声咒骂了几句,低头看手机。姚丽扭头看车窗的景象,观察所在的地方。

秦明关了音乐,推开车门,下了车。他向草丛里吐了一口唾液。

当空烈日被挡在茂密的树林外,成了模糊稀疏的一团白光。隐藏在树底下的草丛仍铺撒露珠,四周阴冷。

秦明见马军也下了车,便走到车头。

“快把这恶心的东西弄走。”雪玫说完,别过脸去,缩在座位上。

秦明看着乌鸦,双脚交替在草上蹭了蹭。

马军一手抓起乌鸦的翅膀,盯着乌鸦死前的表情。那似乎是一个前来报告紧急状况的表情。乌鸦的头低了下来,乌黑的毛发倒立冲天。血流过爪上的鳞片,滴在地上形成奇异的图案。马军随手把乌鸦甩进灌木丛里,蹲下来,双手在带露水的草上蹭了蹭。

没事了。马军敲了敲前窗,冲闪躲的雪玫说。他回到自己的位置。

秦明看见马军把乌鸦弄掉,再回头看了一眼萎缩在阴影中的尸体,打开车门,钻进车里。他正对着的玻璃只有些许波及的细裂纹。他开车,又看了一眼裂纹,感到心烦意乱。

一群鸟在树影的末端掠过,在蓝天上带出剪影,并投在车顶上。

车停在山前的树林边。车最远能开到这里,不能再往里开了。

马军下了车,打开车尾箱,往外搬东西。

秦明也下了车,踢了一脚倚在车边玩手机的小黑,说:“快去搬东西。”

小黑拍了拍屁股,咧嘴笑,伸了个懒腰往后走。姚丽下了车,背上背包,走到车尾箱旁拿自己的东西。

“刚才实在是。”雪玫没有往下说,低头垂着眼,站在车边,理着衣服下摆。

秦明伸手碰了一下雪玫的手臂,没说什么,放下手,转身观察此地,往地图上画标记。

他们把劈下的树枝堆在车上,把车隐藏在绿荫里,提上各自的东西,在秦明的带领下,往山里走。过会,小黑学起了猿猴的样子,啼叫几声,跑到前面,逗得大家纷纷看他,嬉笑。山间就回荡着这种奇异声音。

空气中散发着混合腐木,青草,泥土的气味。他们拿着重行李,缓缓前行。林内阴暗,难见日光,却没到看不见路的程度。由此,林里形成了巨大的天然屏障,与外界隔开。泥土里混着枯叶,潮湿粘在鞋上。秦明偶尔停下来,把粘在鞋底上的腐叶泥土蹭到暴露在地表的树根上,双手撑腰,回看他们。

这些是漆树。

有时,马军会一些植物的名称说出来。他紧跟在雪玫的后面,解说各种植被。其他人不大感兴趣,只是抬头看看。

雪玫只顾低头,紧跟在秦明后面。她的双手紧紧环抱自己,生怕碰到任何东西。她伸手拍了一下大腿,抱怨这里的蚊子多。她停了下来,掏出背包里的喷雾,喷到大腿,手臂和脖子裸露的皮肤上。其他人都停了下来,等她。小黑也被蚊子折磨得浑身骚痒。他接过喷雾,往脖子和手上来回喷几次,使劲搓发红的地方。姚丽乘机走进秦明,想看线路图,却被秦明摇手拒绝。他总以领导者的姿态,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姚丽只好转过身去,翘起双手,擦看阴暗寂静的树林。秦明转身,看线路图。马军则掏出背包里的长裤递给雪玫。

到那边换上吧。马军说,不应该穿短裤的。这里有很多蚊子。喷雾的作用不大。

雪玫接过长裤,拐到树后换上。

这个地方。姚丽低头看手机上显示的地图说:“刚才应该是左拐的。按照原定的路线。”

大家都转头看她,只有秦明一人别过脸去。

“手机地图不一定准确。现在我带领大家走的这条路是我重新挑选的,比计划的理想,更具有价值。”秦明捏紧地图说,“我觉得手机地图的价值不大,并不靠谱。而且,这里信号差,不方便。我定的这条路更近,缩短了路程和时间,只要越过一个山谷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不像原定计划那么麻烦。”

“这个计划不是已经否决了吗?因为地图上并没有详细显示这个山谷。这样去那里很危险。”姚丽说。

“不会错,刚才在外面已经可以看见这个山谷的雏形。”秦明说。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先跟大家说明,再由大家表决决定是否要走这条路。而不应该由你擅自决定,带领大家走这条路。”马军说。

“我现在就跟大家说明,我们要走这条路。越过这片林子,向右拐。那有个山谷。越过山谷,再拐过山脚就可以到那里。胜过翻越山岭。有人不明白吗?”秦明说。

“让我们看一下线路图吧。”马军说,“这样可以确定。”

“确定什么?难道还不够明确吗?”秦明说。

马军回头看其他人。雪玫已经回到大家的身边。小黑只顾低头,拍打脚边的蚊子。姚丽在看手机地图。

“我得提醒你。这是你第一次参加户外攀岩活动,并不比我们所知道的多。”秦明说。

“无论是谁,都有资格看线路图。”马军说。

“就听队长的吧。”小黑说,“没必要争。每次行动都由他指挥,从未出错。管他什么他妈的地图?”

雪玫拉了一下马军的衣袖,看着秦明说:“马军,第一次外出攀岩,什么都不懂。我们还是按照你的路线来走吧。赶紧出发,别耽误时间。”

秦明微微一笑,捏紧线路图,转身走在前面。

很快,大家又重新上路了。小黑落在后面,低声抱怨着什么。树间有小溪淌过。清水带着几片刚落下的枯叶,缓缓而过,旋进下一个拐角。溪面很窄,人可迈步跨过。马军蹲了下来,捧起清水,洗脸。一条青斑鱼从堆积在污泥上的枯叶里游出,拖着尾巴游走。马军抖抖手,甩掉水,站起来跟上队伍。他落在队伍的后面。

枯枝很干燥,一下子就被踩碎了,压进湿润的泥土里,埋进更深的阴影里。

树林里没有日落的过程。树林似乎就在一刹那间暗了下来。

他们挑选了一片树木稀疏的林地留宿。这里靠近水源。水流经这里突然拐了个弯,让出了一个弧度的平地,默默流进黑暗中。

他们围坐在火堆旁,吃着煮好的面。小音箱播放着音乐。他们谈论这些音乐以及歌手,仿佛他们认识他们。他们说起学校里的事。那些他们认识的同学和老师。秦明没什么好抱怨的。他曾是学生会主席,拿过奖学金,并有一个当企业老板的父亲。他正盯着雪玫乌黑的长发,觉得那长发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小黑则张嘴咒骂。他在学校里混得不好,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还惹来很多麻烦。他偷偷带了酒来,正在边喝边说个不停。姚丽瞟了他一眼,钻进自己的帐篷里。

马军没有听小黑的话,见秦明向雪玫靠近,便拉过她的手,说:“雪玫,我有事要跟你讲。”

火光高高跳跃,不愿落下。雪玫本盯着火光,回过神来,站起来,走进树丛中。

秦明看见两人的背影没入黑暗中,扭头朝熊熊烈火中吐了一口唾液。火中发出咝咝声,卷起一丝白烟。他看着低着头手抱酒瓶的小黑。火光下,小黑的眼窝深深下陷发黑,嘴里喃喃自语,下巴深深地抵在胸膛上,身子前倾,整个人几乎要倒在火堆里。秦明抢过酒瓶,喝了一口。他站起来,一脚把小黑踢倒。

高高的火焰暗了下来,变得低矮,在柴木上飘着,静静地燃烧。

马军

“他是个傲慢自大的家伙。你应该离开他。”

“他是怎样的人,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的判断!”

“刚才,他固执自负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吧。跟他在一起,你只会受气。”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请相信我的眼光。他是个前途无量的人,对我会有很大的帮助。 ”

“原来你看重的是这个。”

“现在就是这样的。你还不明白吗?对,在这一方面,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马军。 ”

“你在冒险。他会伤透你的心。”

“他会给我一份工作,安排在他父亲的公司里。你懂吗?”

“他会玩弄你,然后,把你甩掉。”

“既然我已经答应他了,就有办法让他娶我。根本没有所谓的伤害。这都是已经考虑好的。”

“你明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还是要选他?”

“我没有办法拒绝。怎么可以拒绝呢?马军,跟他在一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具体情况,我暂时说不清楚。你要相信我。”

“阿姨让我照顾你。她知道这些,也会像我一样,不会让你跟他在一起。”

“她会的。只要我跟她解释,她会愿意。你也会。这是迟早的事。”

姚丽打开笔记本,才发现这里没有网络,连手机都没有了信号。她只好重新看一遍下载好的洞穴攀岩视频。她把手电筒吊在帐篷顶上,翻开背包,拿出装备,逐一对着光源检查。手电筒投下扇形的光线,在地上形成圆形的光圈,微微晃动。她把装置分门别类地放进背包里,把小刀别在腰间。

马军

姚丽走出帐篷,看见躺在地上的小黑。他那张大的嘴里亮出一片火光照耀的部分,黄色的尖牙闪亮,看不清的部分如黑洞一般延伸到脑后。油腻的头发披在头上,滴着汗。这个样子让人误以为他已经被烤熟了。他伸手抹去脸上的汗,转过身去,背对着微软的光,睡去。

山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几声啼叫。

姚丽抬头看黑压压的树丛。树枝向上延伸,耸入天际。小黑惊醒,坐了起来,与她相视,又转身找东西,一无所获,便说:“他们呢?”

“那是人的声音。”姚丽说。

“你别开玩笑。”小黑拾起落在营火边缘冒着烟的柴枝,扔到火堆中,说,“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地上扎着三个帐篷,只有一个是亮的。

黑暗中又传来了啼叫声。

“那是猿猴吧!”小黑盘腿坐着,耸耸肩说,“深山里就有这东西。”

未散的酒气在他脸前悬着。他的脸泛起了红晕。他冲姚丽抬抬下巴,拍了拍脚边的石头。

火光边缘连续闪过几个黑影。小黑站起来。一只毛色混乱的野猫从树上跳了下来,似脏乎乎的一团东西在地上乱窜。小黑大叫一声,又闭嘴,挨近姚丽。猫眼发亮,发出黄光。它在火堆前走过,叫了一声,跑开了。

群鸟拍打翅膀,在夜间飞起,在他们头顶飞过。姚丽抬头看天上的黑影,发现今夜无月。小黑被猫吓了一跳,站着环视营地。他低声说了一句晚安,回到自己的帐篷。

姚丽也回到帐篷里,抱着枕头躺下来。她仰面望着帐篷。光透不过薄薄的一层,只是将空间照得微微鼓起。林间的掠影打在帐篷上,使她想起撞在车窗上的乌鸦。她在昏昏入睡中听到脚步声。这时,雪玫还没有回到帐篷。

模糊之间,姚丽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这一行人来到目的地。那是一个很大的洞穴。可惜,都灌满了水,成了一个大湖。天边遍布沉积云,倒映在在湖面上。由此看来,湖面就像正漂浮着密集的白色浮冰一般,云朵飘在清澈的湖水里。然后,他们绕着湖边行走,向湖的对面进发。那里有一片巨大蘑菇云,在低空中盘旋着。天空很低,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1

姚丽被雪玫摇醒了,坐起来,看披头散发,散发湿气的雪玫。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浑身湿透?”姚丽说。

“先别问这个。快拿上手电筒跟我出去。”雪玫翻出手电筒,扔给姚丽。

“去哪?已经很晚了。外面可是荒山野岭。”姚丽说。

“就因为是荒山野岭,才要出去找。”雪玫说。

“找谁?”姚丽说。

“马军。他走掉了,得把他找回来。”雪玫说。

“怎么回事?”姚丽说。

“你先别问,先去找他。”雪玫拉住姚丽的手说。

姚丽拉回手,注意到对方的鞋上沾满了枯叶泥土。

“那就让他自己在外面逛逛吧!他在外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姚丽说。

“算我求你了,现在跟我去找他。快点起来。”雪玫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姚丽说。

雪玫摇摇头。

“你们吵架了?当初就不应该让他来。他又不是攀岩队的人。现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怎么帮你找。去哪找一个掉队的人?”姚丽说。

“他应该还没有走远。我们快点吧。”雪玫再次拉姚丽的手。

“叫上秦明和小黑吧。”姚丽说。

“不,不能叫秦明,就我们俩去。”雪玫说。

“不行,太危险了。不能这样。”姚丽说。

雪玫看着姚丽,伸手把她腰间的小刀抽出来,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说:“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就割下去。”

姚丽看清了对方脸上的两行泪。刀锋已经压紧白皙的脖子,脖子间的骨头在皮下突出,与刀锋只隔薄薄的一层皮。

“好好,我跟你去。先放下刀。”姚丽拾起手电筒晃了晃,站了起来,低头看姚丽。

姚丽扔下刀,喘气,跟着姚丽走出帐篷。

微弱的火光闪于炭灰下面。营地变得昏暗。她们抬头,看了一眼遍布夜空的群星,打开各自的手电筒,往林中走去。

雪玫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姚丽。

光束在树影间穿越,来回晃动。姚丽裹紧衣服,紧跟其后,走着下坡路。偶尔,踩断枯枝的声音令她们屏息。接着,林间惊起鸟群,掠过,消失在黑夜。

“他到底跑哪去了?”

“小声点,很快就到了。”

他们一直往西走,跨过倒下的灌木,来到山谷。

“应该在这里。”

雪玫晃动手电筒。光束缓缓扫过各处。

谷底铺满了枯枝败叶,散发出腐朽的味道。她们抬脚,踏进没过鞋面的枯叶地毯。四周弥漫着湿气,总有光束穿不透的角落。

“马军,你在这吗?”雪玫喊。

姚丽也跟着大声喊。

谷中传来回响,没有呼应声。

“你确定他在这个地方吗?”

“就是这里。”

此时,山间又传来啼叫声。

“该死的小黑,又在学叫。”

“马军,你快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雪玫走入更深的谷处。枯叶没过她的膝盖。

“不行。他也许晕倒在这里了。”

“妈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姚丽踢脚,甩开枯叶,迈步向前,抓住雪玫的手。

腐朽味更重了,从脚底漫上来。她们都捂上了鼻子。

“这种地方太危险了。发生意外的话,没人能够救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估计马军不在这。我想他要是想走的话,也不会往这里来,会往回走,到车那,不会待在这种地方。”

雪玫移动手中的手电筒,察看四周,又叫了几声。

山谷里传来回声。

“如果是吵架,你这样找他。他也不会出来。还是先回去吧。”

雪玫回头看姚丽。

“你看这个地方。马军不会这么傻,一直呆在这里。还是回去吧。”

雪玫晃了晃手电筒,察看四周,转身,往回走。头顶上的树木延伸出的树枝密密麻麻,完全遮盖住夜空,似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平顶。

那些她们走过的地方,被踢起的枯叶在谷底铺就了一条霉暗的小路,弯曲盘踞。一连几次,她们都走了回头路,没能走出枯叶谷,反而把枯叶完全踢散开了。手电筒的光亮无法越过谷底,重重的枯叶又似乎团团围了上来。枯叶全部都翻出了霉黒发臭的一面。更浓的腐味飘散在空中。她们的头顶围聚了密密麻麻的蚊子,来回飞着,发出嗡嗡的声音。她们捂住嘴,举着手电筒确认方向。

“马军,是你吗?”

雪玫冲一个方向喊,挣脱开姚丽的手,跑开。

“别跑,危险。”

姚丽紧跟其后。她手中的手电筒滑出了,掉到枯叶之中,暗了。姚丽顾不上找,紧追着前方发自雪玫手中的光。

迷雾中,在淡黄色的手电筒光亮下,可以看出一个黑影,在树影间移动。

“马军。”姚丽说,“如果你受伤了,就呆在原地别动,让我们过去帮你。这都是意外,会解决的。”

黑影闪得更快,一直往前。姚丽终于追上了雪玫,拉着她跑。脚下发出沙沙声。枯枝减少了。她们可以直接踩到踏实的地面。向上倾斜的树林也近了。突然伸出的树枝勾住了她们。雪玫摔了一跤,绊倒在倒木上,惨叫。手电筒跌在不远处,向前投出阴森的黄光。

姚丽蹲下来,拾起手电筒,照到雪玫身上。

雪玫拍去头上的枯叶坐在枯树干上。她的右手划出了长长的口子,渗出了血。她把手收到身后。

“马军,你一定在这。快出来吧。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快出来。”雪玫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的手受伤了。”姚丽蹲下来看她,说。

“他就在这。我知道。他怎么不愿出来呢?我得找到他。”雪玫说。她站起来,扶着树。

山间又传来啼叫声。

“小心,你的手受伤了。”

“没事。”

雪玫拿回手电筒,向上举。

这时,她们注意到前方的一棵树上闪过一个影子。

雪玫尖叫一声,扔掉了手电筒。

那东西从树上窜下来,跑开了。

“是猿猴。”姚丽拾起手电筒,说,“估计那些声音是它发出的。”

姚丽背过身子去,将血蹭在树杆上。

“你的手受伤了,应该回去包扎伤口,不然容易感染。”姚丽将手按在雪玫肩膀上,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来也并不是一夜之间可以解决的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明早再找。也许,明天他就能想明白,自己回来。”

“那不是猿猴,那不是。”雪玫说。

“无论是什么,也只是山间的活物。我们小心点就行了。先回去吧。”姚丽说,

溪水流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姚丽拉上雪玫,判断方向后,往前走。

营火已经完全熄灭。帐篷内没有亮光。

马军

第二天,姚丽醒来,发现雪玫不在帐篷里。她钻出帐篷,走到碳堆旁,准备烧火。

小黑钻出帐篷,跑到林中小便。

林子里漫天雾气。四周显得苍白,像过度曝光的相片一样。

雪玫正从小溪边走来,双手环抱自己。她的发梢沾着露水,鞋上沾满了污泥。她看了姚丽一眼,双唇闭得紧紧的,没说话,钻进她们的帐篷里。姚丽注意到她手上的抓伤和昨晚刮出的伤口。

不久,秦明也从林中出来,看了一眼姚丽,钻进自己的帐篷里。接着,去小便的小黑也回来了。

火烧起来后,他们围到火边坐。秦明靠近雪玫。一旁的小黑似醉酒未醒,连连晃头。

在吃东西的时候,秦明宣布了马军回到车上的消息。没有人说话。他松开了雪玫的手。

早餐过后,他们在此地插上旗标,准备上路。

秦明牵着雪玫的手,走在前面。

小黑落在后面。他站起来,往熄灭的火堆里撒了一泡尿,看火烟升起,提前裤子,背起背包,赶上去。他有些宿醉,步调缓慢,身子左右微微摇晃。一心向前的姚丽被夹在中间,只好也慢了下来。

林中的深处,植被覆盖得更密集,树木更粗壮。他们仰脸,只能看见尖尖的树杈插入天际。绿色的藤蔓绕树攀爬,在潮湿粗壮的树干上吸收养分。翠绿的叶子一直向上排列,像带子一般向上缠绕。在这里,很难把动物和植物分开。它们相互依存,根系与大地上,甚至连在枯叶间爬行的昆虫都是这里的有机组成部分。它们自由穿梭于枯叶间,取自所需。唯有人类,是外来客。他们小心翼翼地行走密林间,左顾右盼,希望得到额外的指引,同时生怕触犯了这里的圣灵。

太阳逐渐上升,在树木间投下斑斑点点。林间鸟儿开始鸣叫。

他们一路向东。背影如低等植物一般,覆盖在潮湿的岩石上,发霉的树干上,腐烂的草叶上。小黑一连几次撞到树干上,咒骂了几句。他的额头上留下了红晕。他摸了摸头,往树上吐口水。

“你不应该喝酒,搞成这样,拖累大家。”姚丽说。

他们站住,回头看撞倒在树边的小黑。他的背包已经滚到几米外的枯叶堆里。

“快去洗脸。”秦明说。

小黑冲大家笑,吐掉嘴里的枯叶,站了起来。他跑到溪边,踢开小溪边及膝的草,蹲了下来,洗脸。他来回搓了几下,看水中的倒影。

山间又传来那种奇怪的啼叫。

正当他们在等待小黑的时候。雪玫看见了树林的重重叠影中一个熟悉的影子。她跑出了几步。其他人看着她。秦明走到雪玫身边,抓起她的手,说:“马军已经回到车上了。”

此时,林中走出一个人。雪玫一下子甩开了秦明的手,跑了上去。她如风中掠影一般,在林间飘忽移动。乌黑发亮的长发轻轻飘荡。就在一刹那间,她停了下来。头发在半空中停止晃动,一根根向下垂着,笔直紧贴后背。

林间出来的人是马军。他的身上出现了一些奇异的变化。他的衣服残破,沾满了枯枝败叶。他的脸变得棕黑,似刚被曝晒成这个样子。他双眼瞪大,盯着其他人。最令人费解的是,他的四肢长出了长长的棕毛,似是突然爆发出的生长。

“马军。”

雪玫叫了一声,目光掠过他毛发旺盛的四肢。

“是我。”马军说。他的声音似发自喉咙的深处,带着动物啼叫的痕迹。

“像你这样突然归队是不允许的。”秦明走上前,瞟了一眼马军,回头看雪玫说,“不过,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跟我们走吧。”

马军没理会他,径直走向雪玫,说:“我没事,走吧。”

小黑和姚丽依旧盯着马军身上的毛发,疑虑地对望了一眼。

秦明双手撑腰,低头,目光在地面上游走,说:“昨晚,你自己决定要离开,不怨其他人。”

马军没说话,只是盯着雪玫。

“你最好承认擅自离队的错误。即使你归队了。这个错还是要认。即使,你并不是攀岩队伍正式的一员。”秦明看着马军说。

雪玫低下头,说:“我去找过你,昨晚。”

山间传来了那种啼叫。这一次,声音更加持久,似在空中盘旋。

“我们担心的不是他的离队问题,而是他身上的棕毛。为什么他一夜之间会长出如此多的毛?”姚丽说。

“对,看见这些毛,总觉得奇怪。”小黑说。他伸手抓了抓身子,走开。

秦明低下头。他的脸上不经意间闪过不为人见的轻笑。他转过身来,拉过雪玫,说:“你们听一下这些啼叫,看他身上的棕毛,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是不是昨晚,你独自在山间惹上不好的东西。”

姚丽和小黑往后倒退了几步。雪玫也微微退了退,见马军看她,便上前,站得更近。秦明拉了拉她,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挡住了她的视线。

“也许,这是野性的呼唤。你本来就是野蛮无礼的。”秦明说。

“这是突然出现的,就跟痱子一样,只是某种生理反应。应该是因为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态才会这样。”马军说。他低头看自己的四肢,举起双手,向大家摊开双手,上前走了一步。

大家后退一步,盯着他。他放下手,瞪大眼,四处张望。

雪玫伸出了手,想上前。

“别上去,可能有危险。”秦明捏着雪玫的手,说,“还是别靠近他为好。”

“这些毛突然长了,其实本质上跟你们的没有区别,只是长了。你们也有。我还是马军,跟昨天没有区别。”马军说。他上前一步,甩甩手,抓了抓长毛。

“对,我们也有,但不是这么长。只有野兽,才这么长。”秦明说。

可不是。小黑低头向前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说:“哥们,你该不是碰上了什么倒霉的东西。不过,你也得冷静,别过来,别把倒霉的东西沾到我们身上。”

“所以,你还是回去,到车上待着。等正常了再回来。”秦明说。

其他人纷纷点头。

“马军,你先回去吧。按照我们的标记走,回到那里。你身上的状况恐怕不能一下子就能消失。”姚丽说。

马军抬头看雪玫,想走向她,被她回避的眼神击退了,转身向后走。

“马军。”雪玫叫了一声。大家都看着她。

马军转过身来,看着雪玫。

“让他跟我们一起走吧。其实不必过分担心。让他跟在我们的后面,离远一点就好。”雪玫说,“马上就要入夜了。他一个人走会有危险。”

姚丽点头,没有说话。小黑看向别处,往草丛里吐痰。

秦明回望其他人,放开雪玫,双手撑腰,说:“考虑到这一点,就让他跟在后面,不过,得离远一点。”

大家又重新上路了。秦明依旧带队在前,拉上雪玫,往前走。其他人紧紧跟在后面,将马军落在后面。雪玫不时往后看,以确定马军是否跟上。

傍晚,他们在一片空旷的林地上扎起帐篷。马军则在五十米外的地方停下来,为自己堆起来营火。他将枯叶堆在枯木上作为垫子,坐下来。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摸了摸长长的棕毛,提起树枝,撩动脚边的营火。

其他人在远处,围在火旁吃东西,偶尔回头看马军。

“我去送点东西。他很久没吃东西了。”雪玫边说,边站起来。她被秦明拉住,又坐了下来。

远处的秦明看见了,往火中扔掉手中的树枝,扭头盯着秦明。火堆中的树枝燃烧起来,发出吱吱声,弯曲变形闪出红色火焰。

先别急。秦明看了一眼火堆旁的人们后,瞟了那边一眼,说:“我们得做些保护措施,我们得保护自己。把他的手脚绑起来比较好,会好一点。这样可以限制他的行动。”

“没有这个必要。”雪玫说,“他只是毛发发达了。这跟环境有关。等他的身体适应了,他就会好过来的。他是马军,我们的朋友。”

“什么没必要?”秦明说。他往火堆里扔柴木。一小片火暗了下去,在木块的边缘呈轮齿形。这片朽木燃了起来,发出清脆的木头碎裂声音。

“他能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今晚又会变成怎样?晚上,大家都休息。要是发生些什么事,我们都毫不知觉。”秦明说。他逐一看他们,紧盯着他们的眼。

“我可不想在醒来的时候,看见那猴子站在身边。”小黑说。他抓着一只树枝,往地上来回刮着。压平的草地上刮出了一条浅浅的泥沟。他依旧刮着,似在寻找埋藏在泥下的东西。

“可他是马军。”雪玫说。

“宝贝。”秦明扭头看雪玫说,“那长毛,你也看到了。大家也看到了。没有人能够解释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要大家安心,就得这样。当初,考虑到他的安全才让他跟着。现在,到了考虑大家安全的时候了。仔细想想,如果那东西能传染的话,你白皙的皮肤上就全是棕毛了。”

秦明伸手摸了摸雪玫的大腿。雪玫看向别处,不再说话。

大家商量了一会后,决定由姚丽留下来看火,其他人过去。秦明走在前面,拉着雪玫。小黑拿着绳子跟在后面,偶尔踢起贴在地面上的枯叶。蚊子绕着他飞来飞去。他挥挥手,快步跟上。

马军站了起来,扭头看黑暗中走来的三人,拾起脚边的树枝。他看见秦明走到他的跟前,双手背在后面,开始说话。对方缓慢张开的嘴,薄唇间露出白牙。他听不见声音,只知道对方在说话。他扭头,看秦明身后的雪玫,得到的是一个模糊的点头。他扔掉树枝,走上前。

小黑后退了一步,捏紧绳子,看着马军。

“你想干什么?”小黑说。

秦明向后抬了抬手,扭头看雪玫。

“马军,只能这样。这样对大家都好。既能让大家放心又能让你和我们在一起。”雪玫说。

秦明抢过小黑手中的绳子,想上前拉过马军的手,却被他挣脱开来。

“马军。”雪玫叫唤了一声。

秦明将发呆的马军推倒在树上,将他的手反扣着,环抱着树干,再紧紧捆住他的手。末了,他拉紧绳子。他往火中吐了一口唾液,拍了拍手。

低矮的营火,映照到他们的膝盖上。

马军扭动一几下身子,背部与笔直的树干摩擦,将树杆上植被蹭了下来,却挣脱不开来。他回头看隐藏在阴影中的三人,分辨不出每个影子的归属。

五十米外的营火燃得高高的,似乎要冲破黑暗。耀眼的光芒在他们身后跳跃,如撒下的一张火幕。然而,他们的脸却依旧隐藏于重重的黑幕之中。

马军看着这重重叠影,被恐怖的火光震撼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黑影开始移动,离去。

最后,黑影在火光中消散。三人回到他们的营地,围着火光坐下来。雪玫还不时回头向这边看。

漆黑中,林间突然出现轻微的声音。

马军本来低着头 ,打着瞌睡,一下子醒过来,望着漆黑的四周。他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正朝向这里。

“别说话。”

“雪玫?”

“别说话。他们还没有熟睡。”

黑暗中,他们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凭声音判断对方所在的位置。

“这是水,你喝点吧。然后再吃点面包。”

“别给我这些,先帮我松开绳子,用刀子割开。”

马军摇头,没有喝递上来的水。

“先帮我松绑。你没带刀吗?秦明把它绑太紧了,要用刀才能弄开。快去拿把刀来。”

“他们才刚睡不久,现在过去会弄醒他们。”

“醒就醒吧。我受够了。我是人,不是兽,凭什么这样对我。就因为这些毛?”

黑暗中传来轻微的声音。

“怎么,你也害怕我吗?那你快回去吧。把东西都拿走,快走吧。”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明白。我们都不明白。我们都害怕,这些不明不白就发生的事。”

“如果,发生这些变化的是你呢?被绑在这里的是你呢?”

“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不会被绑在这里。你不会绑我在这里。”

马军听到对方轻轻的笑声。

“确实不会。我会愿意变得和你一样。”

“这就是区别。我没有这样的勇气,就像昨晚一样,没有勇气。”

“所以你撒了谎。”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周围很暗,什么都不清楚。秦明不知怎么,喝了一点小黑的酒,一时失去了理性。他怎么会突然出现,我也说不清。然后,你们怎么会扭打在一起?”

“没人能够解释清楚。没有人。但你站在了他的那边。”

“我去找你了。我回去找姚丽。我们一起去了山谷。找了很久,没能找到你。当时,你去哪了?”

“你难道真的没看清吗?他推了我下山。”

“他说是你自己不小心滚下山的。他说那里是山谷,堆积了很多枯叶,你不会有事。他不让我去找你,说那样很危险。第二天,他跟我道歉,他说他去找过你,又说你因为生气,已经回车上了。”

“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不过那个山谷确实堆积了很多枯叶。我去过那里。”

“我确实是掉到了那里。可能还在那躺了一夜。醒来已是早上。”

“你没有受伤吧?除了长了这些毛以外。”

“没有,就是突然身上长了很多毛。”

“昨晚,秦明也是一时冲动,他并不想伤害你。他以为你要抢走我,才会这样。”

“他这样解释?”

“是的。他说他爱我。”

“花言巧语的伪君子。”

“又说这些话。昨晚,你就不应该在背后乱说话。如果不是你说了那些话,他也不会冲出来。”

“你没有听我说话。帮我松绑吧!我自己回去,不会再跟着你们。我会按照标竿走,回到车子那边,等大队人马进山的时候,让人接我出去。什么攀岩,什么科研活动,我都没有兴趣。现在,就让我走吧。”

“当初,你就不应该来,可你非得来。现在,你不应该走,可你又要走。马军,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什么时候,你不再像一个小孩一样,我们就能够更好地在一起。”

“你没有听我的话。秦明并不像你所看见的那个样子。所有的事,都表明了。我要你明白的就是这一点。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这个话题已经讨论过了。我不想再说什么。说了你也不明白。如果,你真的要走。明天,我会跟他们解释,让你走。就这样吧。我回去了。”

马军听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林间很快又恢复宁静。

马军

第二天,天刚亮,雪玫就钻出了帐篷。

林间下起了小雨,如轻轻飘的白色帷幔在树间游移。熄灭的营火堆灌了水,成了一汪灰水。一只蓝色的蝴蝶飞过,落在污水中又飞走了。

雪玫抚摸了一下发梢,走出营地。她正往马军的营地走去,迎面遇上秦明。

“这么早?”秦明说。他的身子湿透了。双手捏着绳子,来回搓着。

“马军怎样了?”雪玫盯着绳子说。

他回去了。秦明甩了甩手中的绳子,说:“本来想让他到我的帐篷里休息。把他放开后,他就说要回到车子那边。他好像已经厌倦了野外活动。”

“他就是这样,跟小孩子似的。”雪玫说,“让他回去也好,可以休息。”

“你好像很在意他。”秦明说。

“我们算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不过,有时候,有这样的朋友并不是好事。有很多东西,他不明白。没办法跟他解释。”雪玫说。

“他很特别。”秦明说。

“相比起很多人,他确实是很特别。”雪玫说。

“特别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秦明说。

雪玫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早餐过后,他们立马赶路。

小雨已经停了。林间漫开了淡淡的雾气,如一层擦不掉的灰尘一般飘散在空中。

他们放慢了脚步,确认方向后再走。小黑落在后面,在树上做标记。

突然,他大叫一声,跑到了前面。

迷雾中,黑影在移动,一直靠近这里。那是一只双脚站立,双手垂下的猿猴。他的浑身长满了棕毛,身上还挂着撕裂成条状的衣服。它双目盯着他们,鼻子皱起,鼻孔朝上。它站立着,打量着他们。猿猴的胸口插有一把刀,伤口流出了血,显露出撕裂表皮后的肌肉。

“是他,马军,他的衣服。”雪玫说。

“别傻了,只是一只破猴子。”秦明一把抓住雪玫的手,说。

他们也紧紧地盯着这个生物。站立的动物跟人的神态动作很像。

雪玫变得更为激动,转过身去,伏在树杆上哭。

“马军已经回到车上了。这只是猴子。”秦明说。

猿猴的目光落在雪玫身上。它慢慢靠近。棕色的脚板把黄色的树叶压进泥土里。长长的棕毛垂了下来紧贴着小腿。它扬起头,啼叫。熟悉的声音开始回响在山谷中。

姚丽看了一眼雪玫和秦明,拔出腰间的小刀。

刀尖泛出寒光。每个人都看着刀,连猿猴也不例外。它扭头,凝视,在几米以外停了下来。

“我得保护自己。”姚丽看着猿猴说。

猿猴布满棕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它啼叫了一声,摇摇头,向姚丽摇摇手。

姚丽正要往后退,被秦明抢去了刀。

“好吧,这些事已经与我无关了。”姚丽隔着树看其他人。小黑也跑到了她的后面,摔了一跤,又爬起来。

雾气散开了,周围变得空明幽静。

雪玫不再哭泣,倚在树边。她的脸上留下长长的泪痕。

“一定是马军。我感觉到了。”雪玫说,“是不是因为,那刀?”

秦明紧紧捏着雪玫的手,说:“你是不是傻了。马军早就走了。说什么傻话。快跟大家说明白,马军今天早上自己走了。”

雪玫咬住唇,不再说话。

猿猴向他们走去,伸出双手,啼叫。它那长长的体毛竖起。就在那一霎那,他们都看见了猿猴密集体毛下的一片纹身。那是马军身上特有的纹身,纹的是雪玫的样子。见此,每个人都后退了几步。

猿猴走向前,看着雪玫。

秦明把刀举在前面,盯着它,并把雪玫拉得更近。

猿猴把插在胸前的刀拔下来,扔掉。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它的胸前立马染红了一大片。毛发滴着血。

“你要她是吧?拿去吧。”秦明说。他晃了晃小刀,拉过雪玫,把她推了出去,挡在猿猴前面。

猿猴停下来,竖起的棕毛也垂了下来。

雪玫抽搐,低下头,低声说话。

猿猴稳住了,垂下手,盯着雪玫。几秒后,它突然高声啼叫,拉开雪玫。它的胸口被躲在雪玫身后的秦明扎了一刀。原先的伤口完全撕裂开来,白色的骨头露了出来,血液迸流。它晃动着身子,看了雪玫一眼,转身快步跑开。

秦明呼了一口气,手扶树杆,坐下来,仰头望密集高耸的树冠。

一会,他们赶回昨晚露营的地方,烧起了营火。

林内透着寒气。

“妈的,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小黑说。他迎着火光,伸出手。他那渗透的衣袖冒出了蒸汽。

“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我们不知道?”姚丽说。她跟小黑对视。

“该不是你们昨晚打起来了吧?但是那鬼东西的胸口怎么会插着刀。而且。”小黑说。他瞟了秦明一眼,没往下说。

天下起了毛毛雨,雨水斜斜地飘在空中。林中的雾气变大。雨滴挂在树干枝叶间,慢慢往下滑。没有人想到要打伞,默默地坐在即将熄灭的火堆旁。

“我们得知道点什么。不然不能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姚丽说。她的眉间挂着雨水,眼低低盯着秦明。

雪玫站了起来,身子像飘在空中的风筝一样摇晃着,在风雨中似要马上就要被刮走,但被秦明紧紧牵引着。在这之间,他们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个场景十分怪异,与四周迷糊的环境融合在一起。姚丽和小黑注意到了这一切。

“今天早上,我并没有看见马军。我看见秦明拿着绳子从马军的营地回来。他跟我说马军已经回去了。”雪玫低头说。

“确实是这样。我本来想放开他,让他回帐篷休息。他要回到车那边。我没办法留下他,就放他走了。”秦明说。

“更早之前呢?他的上一次出走。雪玫,为什么要到山谷里找秦明?”姚丽说。

“他们扭打在一起了。马军掉进了山谷里。”雪玫说。

“都是因为该死的酒,让我神志不清。当时,我跟马军吵架,不知怎么地就打了起来。这都是意外。”秦明说。他的右手放开雪玫,弓成爪形,挽起衣袖,来回地挠着左手手臂。

“我们不是应该想办法对付那个怪物吗?怎么都说起马军。他不是已经回到车那边了吗?”小黑说,“你们该不会都觉得那怪物是他吧!”

“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笨蛋!”姚丽说。

“错不在我,都是她引起的。”秦明说。他抬头,瞪了一眼雪玫。他伸手,靠近火光,看见突然长出来的棕色长毛,便把上衣脱掉。其他人默默地看着。他的整只左手都长满了棕毛,长长的交错分布。所幸的是,他身体上的其他地方没有问题。他不断地揉毛发,拨弄着,拔掉一些。他转身,踢翻书包,从抖落的东西里掏出尖刀。他朝着火光,用剪刀刮手臂上的长毛。光滑的毛发总是紧紧贴着皮肤,只有一小部分刮了下来。掉到地上的毛发沾着血色,粘成一团。

其他人都站了起来,盯着他。他扔下尖刀,伸出左手手臂,放在火上烤。边缘的毛发卷了起来。空气中散发着烧焦的气味。他咬着牙,跑到溪边,把手伸到水中。溪面传来咝咝声,冒出烟气。他收回手,走回营火边。火光下,他的手臂完好无损,棕黑壮实。长毛已经被烧掉,在手臂上留下一个个密密麻麻的粗大毛孔。

“我们哪里都不能去,得留下来找到那只破猴子,把它找出来。”秦明说。

“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再说,这是你们的恩怨。”小黑说。

秦明摸摸右手,又摸摸左手,跑到溪边,将双手浸泡到溪里。他说:“他不会放过每一个人,难道你们都想变成猴子吗?”

“没人会变成猴子。是你推他下山的,还有它胸口上的刀。那是秦明的刀。他今天早上一定做了什么。”雪玫说。

秦明不顾烧伤,不停挠着双手。他离开溪边,走向雪玫,一把抓住雪玫的头,把她的头压到树杆上。他说:“臭婊子,别这么多嘴。”

他一手紧抓着雪玫的双手,一手拉着她的头,将她的头撞到树干上,连续不断。与此同时,他手臂上不断长出长长的棕毛,像是吸收了暴力的力量,只是不知道是属于进化还是退化。其他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的眼睛已经肿起发红。鲜血从她的嘴巴和鼻子流出。他拉过她的头看了一眼,注意到自己身上突然长出的毛发,扔下她。

雪玫摇晃着身子,前后踱步,背靠树杆,坐了下来,仰脸盯着树冠。

“我们一定要把它找出来。他会让所有人变成他那样。谁也逃不掉。”他一边说一边围着火堆走,将刚生长出来的毛发烤掉。由于下雨,他的头发都湿淋淋的,紧贴着头皮,耳朵却奇异地外凸竖起,变得明显。

“浑身长毛,说不了话,像野兽一般在这山中生存。”秦明拍打在手臂,说,“我们不能被动。他会一直跟着我们,一个一个将我们同化。我们应该先行一步,围剿它,让它无路可逃,最后将它干掉。”

“他也是受害者,不能这样对他。他是马军。他是不会伤害我们的。”雪玫说。她的脸上流着血,两只眼睛不停眨着,弄掉粘在上面的血。

“好,把你扔给它。你们做野兽夫妇吧。”秦明说。

雪玫闭上眼,伸手抹去脸上的血。

秦明看着其他人说:“今天是我的手臂。明天,会轮到你们。他变成这样一定不甘心,也会把所有人拖下水的。想想吧。”

林中有传来啼叫声,盘旋在高空。树叶上的雨水纷纷跌落,发出啪啪声。

“妈的,什么鬼地方?”小黑说,“就他妈的不该来。看她妈的都把我们弄成什么鬼样子!我们回去吧!这个地方太邪门了,不是人能待的。”

大家听他怎么说,抬头看这片树林,突然意识到山间存在着某种奇异的力量,是无法预知,不可逃脱的。

“不行,不能离开。离开只会后悔。”秦明说,“永远的后悔。而且它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开。一个也不会。要出去,得先把它弄掉。”

“即使要这样做,也要等齐人。明天科研队伍进山。他们的来到,对我们更有利。”姚丽说。

“犯不着跟一只猴子干架,真他妈的傻。”小黑说,“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你最好闭上嘴。”秦明说。火光在他的脸上映照出尖尖的三角骨形,仿佛肉体已被大火削去。

小黑抬起双手,做投降状,摇了摇头。

“他们每人手里一把刀,把所有的食物都收好。让那猴子喝溪水,吃枯叶去吧。”秦明说。他把火弄灭,在上面反复浇了几次水,直到火堆变成水坑。

一行人东张西望,手持尖刀,缓慢前行。秦明拉着雪玫,关注着四周的景象。他光着上身,手臂长满了棕毛。

细雨已经停止。乌云不散,黑压压的顶在树冠上。山间刮着阴湿的微风。鸦雀四起,飞过。他们停下,仰面看了一会,继续向前。

“我们用不着跟着那笨蛋干。是他把这次活动搞砸的。”小黑低声冲姚丽说,“就是因为那臭婊子。他自己也承认了。”

“闭嘴。”姚丽说,“我不想再看见一个人变成猴子了。即使那个人是你。”

“你真的疯了。相信那家伙的话。”小黑说,“估计他已经把马军杀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后面的人快跟上。”秦明回看后面的人一眼,说。

旁晚,他们迷路了,便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休息。

“是你把我们引迷路的吧。”小黑说。他踢起起了一些枯叶。

“路线图在这里。你可以自己看。怎么复杂的地形,谁能确保万无一失。”秦明说。他把路线图扔到小黑脚边。

“这样你就能确保我们帮你杀他了。妈的,真的不应该相信你”小黑将地图踢开,双手撑腰望着这篇密林。

“只要把它弄死。我就带你们出去。我知道出去的路。”秦明说。

“卑鄙的家伙。我早该想到。妈的。”小黑说,“真他妈的不该来这鬼地方。你该忘掉那只猴子。那只是畜生。”

“现在,你倒酒醒了。”秦明说。

“别怪到酒身上。是你他妈没有控制好自己。”小黑说。他伸手挠了挠后背,上前走了几步,似要靠近秦明。

“原谅他,他就是个急性子。”姚丽看了一眼秦明,有转向小黑说,“你能别惹事吗?”

“我没惹事。是他,他把活动搞砸,把我们带到这个该死的地方。”小黑说。

秦明放开雪玫,往小黑脸上打了一拳,将他打翻在地,又往他的身上踢了几脚。小黑在地山来回打滚,吐出口中的血和断牙。一旁的雪玫看着这个场景,轻笑一声,往树上吐出含在嘴里的血。

“够了。”姚丽说,“这样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就结束吧!那个动物没有伤害我们任何人。反倒是你,是你伤害了我们。”

雪玫扶着树,坐了下来,看着他们。

秦明站在中间,急喘气。他的上身突然变成棕色,毛孔张开,一条条细细的棕毛从里面爬了出来。现在,他的上身长满了棕色的密集的毛发,跟原先白皙的身子形成强烈的对比。

小黑爬了起来,跑了一步,又倒下,滚到树边。

每一个人都注视着他的身子。毛发已经停止了生长,猿猴的手臂垂了下来。胸膛微微突出,有向上鼓起的迹象。

“你用刀捅了他。那把刀,那把插在他胸口的刀是你的。现在,你也要变成那个样子。这是报应。”雪玫说。

秦明走到雪玫身边,一手捏住她的脖子,把她的头按到树下的岩石上。

“臭婊子。”他嚷道。他不断将她的头砸到长满青苔的岩石表面。石头上先是溅出了湿湿的露水,然后是鲜红的血。

林间没有生物的声音,只有连续不断的低微敲打声响起。这些声响不想发自于这里,仿佛有人在远处砸着一些坚硬的东西,从而传过来的声音。

姚丽和小黑盯着秦明的后背,发现他的肩膀突然微微隆起了,像长起的小山包。

这时,猿猴突然从树上跳下来冲秦明的后背打了一拳,把秦明揪开,扔到地上。

猿猴低着头,看着伏在地上的雪玫。她乌黑的头发散开,沾着鲜血,像绽放在石头上的鲜血大丽花。猿猴蹲了下来,伸手按在雪玫的背上。其他人后退了几步,看着这个场景。秦明已经站了起来,在草丛里翻找甩掉的尖刀。

猿猴突然拱起了背,身子不停地颤抖,毛发渐渐掉了下来。猿猴倒下了,大量的血液从他的身上流了出来,喷到了雪玫的身上,在岩石下面聚集,形成一汪血水。猿猴倒在雪玫的怀里,身上的长毛还在褪去,身子的原型开始显现。

雪玫扬起头,拨开遮盖在她脸上的乱发,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禁尖叫一声,扔掉手中的刀 。她的额头上已经破了个洞,皮肉绽开,露出红肉。她注视着这张熟悉的脸,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禁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秦明扭头,看岩石旁的两人,拉开恢复原状的马军,抓住他的肩膀,说:“快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不能死,我该怎么办?怎样可以变回去?”

“放开他。他已经这样了。”雪玫说。她的手里拿着尖刀。

“是吗?那你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秦明说。他站在雪玫面前,扔下染血的尸体。

雪玫扶着树,站了起来,晃动着尖刀,说:“我会告诉你的。”

小黑见情势不妙,悄悄跑到雪玫后面,抢过雪玫手中的刀,说:“你不能杀了他。只有他知道出去的路。”

“刚才,是你杀了他。现在,又要杀我?臭婊子。”秦明说完话,冲雪玫脸上吐口水。

雪玫蹲坐在尸体旁边,说:“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得掉。他会变成猴子。然后是我们。每一个,一个都逃不掉。”

此时,秦明拾起地上的地图。“既然你们看不懂,那就我保管吧。”他说。

“你要干什么?”小黑说。

“他不会让我们离开的。他就要变了。变成那样,也要我们陪葬。”雪玫说。

小黑冲上去,将秦明压倒,说:“你这个畜生。”

秦明挣扎着,推开小黑,打了他一拳,将他紧紧按在地上。

“别闹了。已经死了一个人了。”姚丽说。

“已经死了一个人?”雪玫说。她站了起来,捧起地上的石头,冲向秦明,将石头砸在秦明头上。秦明放开小黑,捂住出血的头,扭头看雪玫,大声啼叫,露出尖尖的牙,伸手扑向雪玫,压在她的身上。小黑喘着气,拾起地上的小刀,在秦明后背扎了一刀。

秦明站了起来,捶打着胸口,看其他人。他看见姚丽也拿着刀对着他,小黑举起起了一块大石头。马军的身体就躺在不远处。四处都是潮湿滑溜的苔藓,和密布树木的树林。他啼叫一身,一跃窜上了一棵大树溜走了。其他人仰头看这片密林,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妈的,就这样让他溜了。我们怎么回去?”小黑说。

“昨晚的营地里这里不远。很容易找到。到了那里,按旗标的方向往回走就行了。”姚丽说。

小黑地上的背包,靠在上面,说:“得先休息,这样下去,会累死的。我们这么多人,他又受了伤,不会这么快回来。”

姚丽打开背包,掏出医疗用品,将药物弄翻在地,在仔细翻找。

“没用的。”雪玫瞧着散落在地上的纱布,笑了笑,说,“已经伤到这里了。她指了指肚子。是内脏。我感觉到了。”

“明天,如果,我没有醒过来,就让我和马军合葬在一起吧。”雪玫说。她靠着树坐着,闭上眼。

“再挺挺吧!明天,他们进山,就能先送你出去。”姚丽说,“我们休息一会就往回走。”她看了小黑一眼,发现他已经躺在地上曲卷着身子,双手抱着背包,睡着了。她也觉得很冷。天气突然变冷了。空中飘下了一些绿叶。

“看来还要这这个地方呆一段时间了。”姚丽说。她站了起来,拾树下的枯枝,堆起来,烧起营火。她往火堆里扔进更加多的枯枝,把营火生的高高的,生怕火光突然熄灭。她看见雪玫和小黑都熟睡过去了,想扎帐篷,又停了下来,直接将帆布盖在马军的尸体上。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怎么会睡得着。”姚丽自语道。她独自面对火光,感觉到火光的灼热,脸上热辣辣的。帆布盖在尸体上,微微皱起,显现出内里躯干的外形。她看着隐藏在阴影中的另一面,猜想着尸体背后隐藏的东西。那些与树林共同呼吸的东西。她看着看着,觉得疲惫,眼皮沉沉的。她在努力提醒自己,不让自己睡过去,一连眨了几次眼,又摇头。头像注了铅,变得沉重,往下沉。

旁晚,天灰蒙蒙的,像漂浮着积尘。

小黑挠了挠身子,醒了过来,坐了起来,看其他人。火光映照在他黝黑的脸上,泛着油光。他瞪着眼,伸手在身上来回抚摸着。

姚丽也醒了,回头看他,说:“别挠了。忍着吧。”

小黑把衣服扯下来。长毛已经覆盖了双手。他跳了起来,跑到营火前,向火伸出双手。毛发曲卷,烧糊了,被他抹掉,留下粗大的毛孔。他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扭头看姚丽。

“没有一个人,即使是到了现在。”雪玫说。

“你说什么?”小黑扑了上去,抓住雪玫的肩膀,说,“别乱说话!”

“快放开她。看一下你的身体。”姚丽说。

小黑低头,放开手,摸了摸胸前突出的毛发,坐了下来,看着地上的尸体。

“别乱想了。明天,就可以出去。科研队伍会照顾你,医生也能很快找到解决方法。”姚丽说。她扔给他一瓶水。
“那是一个梦。这也许是一个梦。”小黑说。

“什么梦?”姚丽说。

“关于那个洞穴。”小黑说,“那其实是一个大湖。”

“那确实是一个梦。我也记得。”姚丽说。

“你怎么知道?”小黑说。

“在我的梦里。”姚丽说。

“在你的梦里?”小黑说。

“是的,还有很大的一块蘑菇云,就在湖的上面。”姚丽说,“我还看见一群人,朝那个方向走,一直走,仿佛那边有什么东西指引着。那一群人中有几个人举着东西,像朝拜一样举着,一直向前。他们来到湖边。就是湖边。我只能这样讲。他们本来就在湖边,刚刚实在围着湖走,可能在找什么?他们来到这个位置。他们停在湖边。那些人也放下了东西。我走进,才发现他们举着的是一个人。这个人躺在地上,四肢自然放在身侧,就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眯着眼看我。”

“这都在你的梦里,而其他人呢?”小黑说。

“什么人?”姚丽说。

“那些游行的。”小黑说。

“他们都让开了路,看着我跟那个人。其中一个人说,要开始了。那些人就散开。要开始什么?我问。这是个仪式,我是被选中的人。躺在地上的人说。你是什么?我问。别选中的人。他说。接着,他被抬起了,被扔进了湖里。湖面平静,寂静无声地吞掉了这个人。其他人都跪了下来,冲着湖朝拜。这个时候,湖里翻起来浪,有什么东西冲出湖面,成千上万的猴子。”姚丽说。

“猴子?”小黑说。

“对,猴子。一大群,吵闹。那些在岸上的人也变成了猴子。然后,我也变成了猴子,跟他们一起跳到湖里。”姚丽说。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小黑说。

“猴子。在很多方面,我们都是没有进化的动物。”姚丽说。

“你觉得跟这个有关?”小黑说。

“不知道。也许吧。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我们才刚参加完毕业典礼。那只猴子才刚代表学生发言。”姚丽说。

“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是进来攀岩的,不是来集体自杀的!怎么看就这么倒霉变成这样了?”小黑说。

“不知道。我刚也作了一个梦。”姚丽说。

“可能会有帮助。就跟希望这都是他妈的梦一样。“小黑说。

“只是一个普通的梦。不过,在梦里,我真的以为是真的。也就是说,我以为我就在做着,就知道未来会怎样。我就活在那个梦里。”姚丽说。

“是个怎样的梦。”小黑说。

“一个合理的梦,不会以为是梦的梦。不像你的梦,在你的梦里。你可否怀疑过自己在梦里。”姚丽说。

“某一刻,我有过这样的想法。也许,我是在梦的梦里,别人的梦里。也许,是那一群人的梦里。”小黑说。

“我的梦没有这么复杂。它就跟现实没有区别,能让你信以为真。”姚丽说。

“那是怎样的梦?”小黑说。

“刚开始,我坐在地铁的车厢里,准备参加一个面试。我还在心里练习自我介绍。旁边的人在下一站下了车。他落了东西。我拾起了起来,出了车厢,叫住那个人,把东西给他。现在,我已经忘了那个人的样子。不过,要是他在我跟前走过,我一定会认得。接着,我错过了这一趟车,排队等下一趟车。然后,我看见地铁进站时发出淡黄色的光,将隧道照得光亮。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发出了光。世界白茫茫一片,十分干净。我就醒过来了。就是这样。”姚丽说。

“你能想到什么吗?一点帮助都没有。”小黑说。

“醒了以后才知道那只是一个梦,也就是一个梦。”姚丽说。

“现在可不可以也是他妈的梦。”小黑说。

“你觉得呢?发生这些事?”姚丽说,“就像梦境一样,就是跟时间无关的。那些东西不会因为时间而变化,那是本原的东西。我们跟猴子有什么区别呢?在什么地方?城市里,湖边,这有什么区别呢?现在,过去,这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一个人,即使是到了现在。”雪玫靠在树边,摇摇头,说,“是哪一环节出错了吗?”

小黑看着地上的实体。他的指甲发黑,正在长硬,鼻子微微变形。

“别乱想!”姚丽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碰我。我不想伤害你。”小黑说。

小黑转过身去,面对漆黑的树林,低头小声哭泣,然后抱头痛哭。

林间又传来诡异的啼叫声,似风般萧瑟,一刮而过。

密林完全暗了下来,四周寂静。微弱的火光在漆黑中跳跃,时隐时现。远远看来,这堆营火就像即将熄灭的灯火,在微风中晃动。

太阳在两座山之间缓缓上升,发出耀眼的光芒。

两辆越野车停在树林外,先下来几个人。他们走到秦明的车旁,拨去盖在车上发黄的枝叶。

这小子!能把车开成这样!

可能撞上什么了。

什么东西?

估计是这里特有的。

赶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还有很多事要干。

就是,估计他们早就到空穴那边等着了。

提行李,别废话。

秦明的前面依旧站着一个人。那人伸手,用指甲盖刮了刮玻璃上的东西。就在这一瞬间,整块玻璃完全碎了,掉了下来。他连忙往后退。有人围了上来,有人往这边看。

臭小子,秦明知道了,可不会放过你。

就让他知道好了。

那人摇了摇头,伸手靠近鼻子,嗅了嗅刚从玻璃上刮下来得的东西。

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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