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第一篇跟新冠有关的小说吧。
我原本有个写小说的梦想,结果因为文学无法养家糊口,最终沦落为一名吃瓜写手。但总忍不住手贱,重操旧业。
于是,把自己硬生生活成一个悲剧。
也许这篇小说的结局,跟我一样是个悲剧,管他呢,写出来就行,至于能不能活,能活多久……听天由命吧。
01
陈辉醒来时,满头大汗,他一度分不清到底是闹钟把他叫醒,还是噩梦把他惊醒。
手机闹钟兀自呐喊着,他喃喃自语:“难道只是一场梦?我没被新冠病毒感染?”
可是脑子里纷至沓来的梦怎么会如此真切?
白色的天花板上吊着白晃晃的灯,他想呼救却喊不出声音,只好徒劳地挥舞双手。
他仿佛看到一群套着防护服的医生围了过来,忽而消散不见,代之而来的是许多密密麻麻的黑影,幽灵般在眼前闪现……似有什么堵在胸口,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本能地咳了起来。
可是没咳几下,他就醒了。
醒了的他极不适应:明明自己被新冠病毒感染,正在医院抢救……怎么,竟只是一场梦?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随后是母亲的声音:“还不起床?上班要迟到了!”
陈辉本能地在床头摸起手机,制止了闹钟的呐喊,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日期是:2019年12月30日。
啊?不是2020年吗,怎么会是2019年?元旦还没过?
可是,那一场史无前例的新冠肺炎却是真真切切在他脑海里。他用手机搜了一下“新冠肺炎”,网上没有任何相关消息,连词条都没有。
不可能啊,如果做梦,自己怎么会在梦里造出一个“新冠肺炎”的词汇来呢?
难道自己穿越了?
为了再次核实自己不是做梦,他给江城中心医院打了个电话,询问有没有一个叫李武亮的眼科医生,热线里的小姐姐问找李武亮医生什么事……他没多说,连忙挂了电话。他想,如果是做梦,自己脑海里又怎么凭空出现李武亮医生呢?而这个医生又是真实存在的!
顾不得多想,他连忙穿好衣服,来到客厅,父母已经在吃早餐。
他说,“爸,妈,今天出门一定要戴口罩,小心新冠肺炎。”
父亲头一梗:“什么肺炎?先过来吃东西!”
他一边换鞋一边说,“是一场传染病,很危险,会死很多人,江城到时也会封城的。”
父亲手里正在剥鸡蛋,双眼瞪得比鸡蛋都大,“你网络小说看多了吧!”
他不说话了,因为父亲对他看网络小说颇有微辞,再说下去,又会数落他一顿。什么不务正业,成天看小说,马上30岁的人了,连女朋友都没有……如此等等。
穿好鞋他说“我去楼下吃热干面”,便头也不回地下楼。
打开电动车的铁锁,他又跑回楼上,把防盗门给锁了。
他想,只有这样,父母才不能出门,才能减少感染病毒的几率。等他把有病毒的消息传播出去了,父母就会理解的。
因为着急,他没来得及向父母解释:现在是新冠肺炎初发阶段,如果及时引起重视,就能拯救这座城市,拯救无数江城市民,甚至拯救世界!
他决定去找李武亮,一来提醒他注意自己的防护,二来提醒他安全地把消息传播出去,不仅要避免被训诫,还要传播得让更多人知道!
02
他记得,中心医院离江城海鲜市场不远,是早期接诊新冠肺炎病人最多的一家医院。但是此时去很不安全。
于是他先去药店买装备,但药店只有口罩,没有防护服和护目镜,怎么办呢?
脑中画面闪过,他想起有人用塑料桶戴在头上,不仅能当护目镜,还能多加一层防护。
最终,他买了两包口罩,全副武装,戴着口罩,头顶塑料桶,身穿雨衣,用手机叫了一辆网约车,准备去中心医院。
由于这造型实在太拉风,引起很多人围观。人们对他指指点点,他们一个个的都没有防护措施,连最基本的口罩都没戴。
他觉得这样聚集很危险,便拿出口罩准备分发给围观群众。可是,群众看他像神经病似的,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只好大声喊:“要戴口罩,不要聚集,危险!”
没人听他的,有人拿着手机拍照片,有人在录视频。
网约车到了,他顾不上围观群众,决定先去医院找到李武亮再说。
上车前他给司机一个口罩,司机看他这副尊容,连连摇头,眼神异样。
司机闪烁的小眼睛里打着一百个问号,问他:“我有口臭吗?”
他说:“不是的,江城马上有一种传染病,你最好戴上口罩,这样才不会感染……”声音通过口罩传递出来,听上去陌生且遥远,瓮声瓮气的。
司机乜着小眼睛,说:“你看你,戴着个破桶,神经病吧!”说完开着车扬长而去。他递给司机的口罩,像被秋天抛弃的落叶,在地上随风流浪。
他意识到自己头顶一只塑料桶,不明真相的群众看了,确实有点吓人,于是把桶摘下来拿在手里,重新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扶了扶眼镜,问他去哪。
他给司机一只口罩,说:“我感冒了,去中心医院,怕传染给你,你也戴个口罩吧?”
司机目光从眼镜后探出,瞄了他一眼,说:“有那么严重?”
他把桶往屁股后藏了藏说,“是的,真的很严重。”
司机说:“哦,这么严重,那应该叫救护车!”说完摇起车窗,又走了。又一只口罩,犹如落叶的孤儿,在街上无声流浪。
没办法,最后,他只能骑着他的电动车,向中心医院开拔。
由于头顶塑料桶,身着雨衣,一路上,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
03
陈辉走进中心医院时,仍然造成很多人围观的局面,他知道这家医院感染的病人很多,可是他向人们发口罩时,人们却一哄而散,好像他手中的口罩才是那个病毒。
他很着急,但是毫无办法。
他想,他得赶紧找到李武亮医生,只有设法把病毒的消息安全地公布出来,才会引起公众重视。
可是,在他离眼科科室还不到5米的距离时,两个保安拦住了去路。
胖保安挥舞着手里的黑棍问:“干什么的?”
他说,“我找李武亮医生。”
瘦保安好像生了病,一直咳个不停,他咳着说:“你把这个破桶戴头上,几个意思?”
他说,“我没有护目镜,只好戴桶了。”
瘦保安又咳了一下说:“你要戴护目镜干嘛?眼睛有问题?”
他说,“眼睛没问题,但是有病毒,眼睛也会感染……”
胖保安打断他的话,说,“去去去,眼睛没问题,来眼科干嘛,快走!”
他说,“我不走,我要找李武亮……”
胖保安又挥了挥黑棍说:“不行,没生病跑医院干什么,不要影响李医生看病。”
眼科就在前面,他大声喊李武亮的名字,结果被俩保安生拉硬拽地架下楼。胖保安还说:“你这是医闹你知道吗,再闹我们就报警了!”
陈辉只好不再大喊大叫,虚与委蛇,苦苦琢磨如何才能通知李武亮。
他被保安轰到了医院对面的马路上。医院大门口,瘦保安还待在那里不走,抽着烟,有时咳得弯下了腰,还远远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无法靠近医院,自然也无法通知李武亮,怎么办?
忽然间,他想起来李武亮医生有微博,便决定给李医生发私信。
可是,当他打开微博时,却傻眼了。
04
微博上,人们正在疯狂地转发一个视频。
视频里,一个戴着塑料桶的年轻人,在给围观群众发口罩,可是群众却嫌弃地躲开……还有他骑电动车的拉风照片……
有人说他这是行为艺术,更多的人说他是精神病。
他想,既然人们爱拍我,正好可以把新冠肺炎的消息给宣传出去,于是去小卖部买了一支红色水笔,在他头顶的桶上写上“新冠肺炎”四个大字,想如果能上热搜,也能提醒全国人民。
戴着写有“新冠肺炎”字样的塑料桶,他不再躲闪,大摇大摆地站在街头,任由人们拍照。
如果能引起人们重视,即便自己真成了精神病,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果然,他的照片很快就出现在微博里,可是由于人们拍照站得太远,“新冠肺炎”几个字拍得不清晰,很多人在评论区猜测。
有人说是“新冠军火”。
有人回复:“明显是新冠军炎”。
还有人说,你们都错了,是“新冠军火火”。
一位大V甚至添油加醋地说:“难道这位精神病小哥,是一名新晋冠军,名字叫火火?这是范进中举了的节奏?我看呀,是新冠精神病吧!”
大V粉丝很多,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不久,“新冠精神病”就上了热搜。
陈辉在大V微博下打字留言:“这是新冠肺炎,不是新冠精神病,大家小心警惕!”
结果,就像一颗石头丢进大海里,转眼沉得无影无踪。
他正准备给李武亮发私信的时候,有一个女生,跨着个包,手举着自拍杆,背对着他,朝他跟前挪了过来。
这姑娘长发,身材挺好的,大冬天还穿着裙子,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他想看看女生的脸,一定也冻得通红吧。
女生退到他不远处时,他才听见女生在说话:
“刚刚,就在刚刚,勇上热搜的这位神精病小哥被中心医院的保安赶了出来,他大概是去精神病医院,却误入中心医院。现在他正在我身后,视频中能清晰地看到他头顶着塑料桶,但上面写的四个字看不太清楚,大家想知道是什么字吗?……老铁们,飞机呢,游艇呢,快走一波啦,老铁们给力一点,我就靠近一点……我这可是用生命在直播啊老铁们,新来的老铁记得点个关注……”
他原本想发一下火,但是忍住了,如果能通过直播把“新冠肺炎”传播出去,也能引起人们重视呀!
于是,他笑着主动靠近女主播,大声说,“这是新冠……”
还没说完,女主播吓得尖叫一声,像只受惊吓的小鹿一般,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05
怎么办呢?
既然穿越回来,就是来拯救世界的,如果拯救不了,命运安排他穿越回来做什么?
他去小卖部说买一张白纸。
小卖部老板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手里一把鸡毛掸子护在身前,如临大敌地说,要多大的白纸?
他说,50公分宽,1米长。
小卖部老板说,左拐300米,再右拐500米,有一家殡葬用品店,那里有这么大规格的白纸卖。
他说,那给一个废旧纸箱我也行。
小卖部老板给了他一个装方便面的纸箱,他道了谢,然后顶着塑料桶离开。
他准备在废旧的纸箱上写上:新冠肺炎来袭,大家注意防护!
可是,还没等他写完,一辆警车停在他身边,被他关在家里的父母和几名警察走下车来。他并没有注意,他听见父亲说:这就是我儿子,早上起来就神志不清,把我们锁家里,打电话还各种说胡话,真是……
他回头,正好看见抹着眼泪的母亲,她伛偻的身躯就像一个问号,在风中瑟瑟发抖。
然后两名警察把他挟住,要带他上警车。
他把两包口罩揣进怀里,大声呐喊,“你们要干什么?”
父亲说,“送你去医院。”
一名警察补充了一句,“去精神病医院。”也许说得太仓促,他止不住连声咳嗽。
他大叫着,对那位警察说,“我没精神病,你才有病,你都感染新冠肺炎了。”
警察一边咳嗽一边微笑着说:“我没病,你才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说完一把扯下他头上顶的那个塑料桶,丢在地上,把他押送上警车,很快呼啸而去。
他从渐行渐远的窗玻璃里看见,人们拿着他那个塑料桶戴在头上,然后举起剪刀手,拍照。
而那张写着“新冠肺炎”的方便面纸板,落在地上,被来来往往的人群踩得稀烂。
06
陈辉被送到江城精神病院。
父亲在办手续,母亲在他面前一个劲地哭,他想逃跑,却被母亲一把抓住,母亲差点摔倒在地。
他哭了。
他带着哭腔说,“妈,真的有新冠肺炎,很严重,如果防护不当,会死人的。”
说完,从怀里掏出口罩,要给母亲戴上,母亲死死抓住他的手,生怕他逃脱。
他被关进一个院子里,大门锁上了,院子里有很多患者,有的对他笑,有的鼓着掌,有的对他竖着大拇指……
母亲站在院子的铁门外,依依不舍地对他说,“好好养病,医生说半个月后就可以来看你了。”
他大声喊,"爸,妈,回家一定得戴口罩啊!"
年轻的医生把他带进医务室,一位脸上爬满皱纹的老医生看着他,大概想在皱巴巴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结果却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拿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将纸巾丢进垃圾篓。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把你口罩摘掉。”
他在四处观望,想怎么逃跑,两位威武雄壮的年轻医生正紧紧盯着他,如临大敌。
老医生咳嗽完后,语气威严地说,“把口罩摘下来!把你身上的手机,钱包全部交上来,等出院的时候再给你!”
他说:“我不摘!我不交!”
接着又对老医生说:“你有病,再不治恐怕来不及了!”
老医生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位威武雄壮的年轻医生便强制把他口罩摘了下来,还搜走了他的手机和两包口罩。
他想尽快离开医务室,只要出去了,就有办法逃离。后来不管老医生说什么,他都说是。
大约一个多小时过去,老医生愉快地在他病历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字,还不时咳嗽,他看见老医生的飞沫喷洒在病历上,其中一位年轻医生正准备拿病历,他大叫着,“别拿,上面有病毒”。
可是年轻医生置若罔闻,还威胁说,“再发病,小心揍你一顿!”
他放弃抵抗,被关进一个房间。年轻医生还上了一把锁。
他再一次大声呼喊:“为什么要上锁?”
年轻医生在门外说:“新来的都要先关半个月禁闭。”
07
还好禁闭室有电视,他每天从电视里关注外面的一切。
他看到江城人在吃万家宴,他看到李武亮成为造谣者,他看到江城在开会……所有的一切,仿佛写好了剧本似的,都在按步就班地演绎着。
没有什么比明知道灾祸降临,而自己无力制止更令人无助的了。
他嘶吼,他拍打铁门,他用头撞墙……什么也改变不了,只会引来医生的一针镇定剂,并强制给他灌药喝……
半个月后,陈辉真的疯掉了。
然后,他就解除了禁闭,他可以去院子里随意活动,见到人就嘻嘻哈哈,他也没再想逃跑。
母亲来看他,咳嗽着说,“你爸爸得了肺炎,现在住院了,没法来看你……”
他笑嘻嘻地说:“你有病,你中毒了哈哈哈哈。”
后来,更多的病友在咳嗽,连他自己也在咳嗽,他看见老医生被救护车接走,他看到很多人被关在房间里隔离。
最后,他也被送去抢救。
终于,他再一次死去。
如果他神志清醒,一定会很难过,因为这一次死亡,比上一次更残忍。
有位作家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个人头上,那就是一座山。而陈辉,不过是山上的一粒灰尘,即便穿越,也拯救不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