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野草》在鲁迅的精神世界中占有特殊的地位,这是众所周知的,也是一部重要的研究文本。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对《野草》甚至鲁迅的理解可以穷尽。2018年,应中国美术学院邀请,孙歌开设讲座,认真阅读《野草》,也给了自己一个“赤手空拳闯入鲁迅精神世界空的机会。一方面,文章深入鲁迅的“历史理解”,回应“五四”等重大问题。另一方面,鲁迅的人生观是从沟口和李卓吾的角度来看待的。在孙歌看来,鲁迅的《野草》和李贽的《焚书继续焚书》为她提供了“不可替代的思想能量”。
鲁迅的“不屈”
文|孙歌
2008年中秋节,应中国美术学院“野草”项目的邀请,我在杭州举办讲座,仔细阅读《野草》。起初,我只是为了演讲的目的重读这部经典,但这种重读激发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并初步勾勒出鲁迅以前理解中无法表达的情感。
《野草》在鲁迅的精神世界中占有特殊的地位,受到许多领先研究机构的关注,引发了无数的讨论。重读这部非凡的作品时,我暂时抛开以往研究中迷人的解释,试图赤手空拳闯入鲁迅的精神世界空。我所依赖的只是包括序言在内的24部作品与鲁迅的其他几部作品之间的“互文性”——它们潜在的互补和相互阐释功能,这使得每一部难以理解的独立作品更加丰满和充实,引导我在“野草”的迷宫中摸索前进,试图面对鲁迅深刻而敏感的内心世界。
杂草不是用常识写的,所以不能用常识读。鲁迅为自己确定的“战斗”和“复仇”的主题是无法被日常生活的直观体验所理解的。然而,他的希望和绝望,由于其深刻性,超出了常识的范围。相反,“野草”只是挑战常识性的经验并打破它,从而创造一种新的感觉空。
在这种新的感觉中空,杂草首先挑战了人们对“黑暗”的想象。为了进入《野草》的语境,一个人需要有意识地搁置日常生活中的共同感受,不带任何成见地阅读它。只有在这一刻,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的对人性的洞察才突然产生。因此,鲁迅的作品突然向我们展示了进入它的途径。
1929年鲁迅在北京(图片来源:《人民画报》1966年第10期)
1909年是特殊的一年。根据人类对整数的偏好,有不止一个沉重的日子要纪念。其中,五四运动已经积累了100年,迫使我们思考中华民族的人文精神和后继者的历史责任。鲁迅作为“五四”新文化的中坚力量,为这场立体的、多方位的思想文化创新运动提供了一层不可替代的背景色彩。它的作用不仅是引导我们进入那个时代的是非,也是让我们重新进入鲁迅独特的危机感指引下的中国思想的曲折历史语境。在那个断裂重生的时代,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爆发成为一个象征,象征着晚清以来进入新的历史阶段的一系列政治和社会变革,象征着一系列思想文化反帝反传统激进意识形态的兴起,也象征着历史转折时期不可避免的困惑和纠结。
自从鲁迅进入文坛,他就跟不上时代的最新思潮。虽然他并不反对各种新思潮的兴起,在与新思潮团结一致的意义上,他批评了从旧传统延续到现代的坏习惯,但他与不断上升和下降的新思想和新流派保持距离,并没有充当引领时代潮流的风云人物。当五四运动全面展开,抗日情绪高涨时,鲁迅开始翻译武者小路实笃。当文学革命的旗帜高高飘扬时,鲁迅仍然在北京绍兴会馆复制古代遗迹。但是正如竹内所说,这位没有发挥先锋作用的思想家已经成为与历史共生的见证人。也许是鲁迅与他那个时代的先驱们的“错位”使他能够承担起必须属于他的历史责任。这项重要任务不会直接改变历史。借用鲁迅的话来说,这是为了证明历史。
鲁迅哀叹中国人的健忘,这是众所周知的。没有遗忘,阿q就不会有精神上的胜利。阿q的遗忘与“造物主”的意图是一致的,造物主“秘密地给人类带来痛苦,但不敢让人永远记住”。鲁迅的《淡淡的血迹》揭示了健忘懦弱的人在他们的生存状态中“如果他们有知识,如果他们无知”也是清醒和陶醉的。与此同时,他呼吁反叛的战士:“他看到一切都改变了,看到现存的废墟和坟墓,记得所有深刻和长期的痛苦,面对所有积累的血凝块,知道一切都死了,只有活着,才会活着,不会活着。”
虽然鲁迅是这样写的,但他并没有把他的战士们“起来创造人类苏生,或者毁灭人类”的英雄事业作为自己的使命。鲁迅知道这种情况只能由“地火”的爆发造成,决不是文学界所能胜任的。他一直认为诗歌不能变成炮弹,他不同意文人的豪言壮语和高调。然而,他一生都执着于文坛,从不松懈,因为他的写作不能直接改变现实。鲁迅坚信诗歌不能成为炮弹,但它有炮弹所没有的功能,那就是拒绝一切形式的遗忘,证明历史和人类在与阿q的遗忘不断抗争的过程中。
《阿Q正传》手稿(图片来源:北京鲁迅博物馆)
为了记住深刻而遥远的过去,每个时代都必须留下见证。在像中国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历史正直的历史学家不得不冒着被斩首的危险来书写历史。在写历史时,困难在于“现实主义”不是模仿经验事实。它不仅记录历史事件的真相,而且记录历史脉动的“表现”。然而,“真理”和“表达”都不是固定的存在。他们因观察者而异,总是与无形的“意义”交织在一起。没有历史学家独特的视野和情感,写历史将成为普通知识的记录,甚至成为一种趋势。凭借历史学家的勇气和创造力,当代历史的选择和写作应该客观地进行。这是历史的证明。最终在《史记》时代终结的历史书写传统,从一开始就面临着“真”与“假”的问题。鲁迅没有用历史学家写历史的方式作证,但他深刻理解历史表达的同一性。他知道证明历史并不容易,但是历史不仅仅是由枪支和权力组成的。在真实性问题上,文人之间的斗争不亚于一场残酷的战争,但要比两军之间的实际对抗更难识别。因此,为历史作证也意味着在文字的世界里保留真实的文字,揭露虚假的证据。
鲁迅证明历史的意识很强。《野草》在其“题字”中明确宣布:“我用这片野草在朋友和敌人、人和动物、情人和情人面前,在光明和黑暗、生与死、过去和未来作证。“如果《野草》被视为一个时代的见证,我们能从中读到什么历史信息呢?
《野草》见证了一个时代在反对伪证方面的巨大变化。与现实的动荡相呼应,五四后的思想界也充满了各种变数。通过各种渠道引入的各种“西方思想”与仍然强大的传统文化元素相互作用,改变了装新酒的旧瓶和装旧酒的新瓶的复杂模式。在这种不确定性中,所谓的新旧对立、进步和保守主义也变得不确定。鲁迅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对外国思想的关注并没有使他进入一个纯粹思想的世界,也没有巩固他在大革命时代对政治问题的看法。相反,他忠实于自己的身体感觉和现实生活,而这些是“先进”思想所不能重复利用的。在他的作品中,展现了一幅混乱而顽强的活人画面。他们甚至缺乏与启蒙思想的对立接触点,难以承受现代性的概念,并且如此执着于寻求变革的方式。鲁迅没有致力于为时代开药方。通过他的“国民性批判”,他几乎本能地问了一个基本问题:在不断变化的现实和不断变化的思想之间是否真的建立了有机的对应关系?
1919年5月4日参与抗议的学生(图片来源:Peking, a social survey conducted under the auspices of the Princeton university center in China and the Peking 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 [1921] )
在学术界和思想界对各种“先进概念”着迷的同时,《野草》以自己的生命呈现了鲁迅所感受到的当代历史的脉搏。他在歌曲的高潮中感到寒冷,看到了天空中的深渊。在麒麟的皮肤下,我看到了一只马的脚,在点头和恭维中,我看到了一个侧面。从所有人的眼中看到什么都没有,没有希望就能得救。鲁迅告诉我们不要轻易相信好名字和好把戏,所有这些都可能是“假装的”。
鲁迅虽然强调文学是富足的产物,但他的生活中却没有多少精神富足。“如果你想把货物运到盖华,在你敢翻过来之前,你已经见过他了。”鲁迅经历了文学界的“谴责”,他并不放松。精神痛苦和鲁迅的怀疑与强烈是内在的,也是外在的,构成了《野草》每一章的悲惨基调,但它们已经从虚无中消逝了。鲁迅的证词,就像他的眉毛统治者用他的头作为武器一样,是一种将自己载入历史的行为。他挑起并卷入了大大小小的争论。他珍惜自己死去的生命,不仅仅是因为个人的欲望。在一个自由的时代,他通过争论创造了自由。在他别无选择的“乞讨”中,他做出了一个有尊严的选择。然而,这种自由和尊严是鲁迅的:他们也不慌不忙,挣扎,自我折磨,步履蹒跚,一刻也不停顿。
鲁迅的多疑和激烈,我们该如何理解?鲁迅研究者从不同的角度提供了解释。无论他的人生经历,绍兴的人文环境,他的性格禀赋,甚至他的身体疾病感,都被用来解释鲁迅的论战立场。近年来,被鲁迅责骂的学者也进行了同情理解的研究,证明其中确实有愤愤不平的人。然而,从思想史的角度来看,个人气质、禀赋等经验因素只有对历史开放并具有历史功能,才有意义。换句话说,在20世纪初的中国意识形态世界中,鲁迅的偏执和激烈不仅是个人的意识形态风格,而且其是非也不足以成为问题。只有当它打开了历史的窗户,这种争论的态度才能获得意义。
1931年4月20日,上海,鲁迅全家与友人冯雪峰全家合影。前排左一是冯雪峰,前排右一是鲁迅,鲁迅身后是许广平(图片来源:wikimedia.com)
从表面上看,鲁迅一生的争议似乎没有直接涉及到时代的重大问题。在晚清、五四运动和大革命期间,关于中国未来的知识分子辩论、政治制度的设计和社会改革的呼声似乎没有机会与他在一起。鲁迅一直关注的主要是文学世界的内部事务。纵观文坛,他看到了中国社会生活中不变不变的习惯,并对这些习惯展开了无情的讨伐。虽然鲁迅也谈到了他那个时代的一些重要事件,但他的重点不是直接配合实际斗争。他对这一事件的分析在事件发生后,当人们开始忘记时,发表得更频繁了。鲁迅不仅是社会革命的先驱,也是现实斗争的精神领袖。然而,他尖锐而深刻的分析和辛辣而幽默的讽刺把这些荣誉变成了他的“天篷”。当人们用这些荣誉来要求鲁迅的时候,他们发现他不合格:他“世故”和“圆滑”,擅长“装死”和逃跑。鲁迅没有按照人们的要求成为一名负责任的士兵。他的战斗要复杂得多,常常以失败告终。人们认为鲁迅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革命战士,这不可避免地忽视了这个不通俗战士的失败和失败本身的历史意义。然而,与失败同等重要的是,这位在无所事事的战斗中牺牲的士兵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的枪,他凶猛的姿态从来没有松懈过。用竹内的话说,鲁迅生前是一个活跃的作家。
鲁迅的怀疑和激烈不仅是针对他的敌人,而且是针对时代空的趋向,是针对广大而浮夸的,以及在美丽而高调的言论的掩盖下人们的不良意图。争议中的鲁迅并没有像人们预期的那样处于战略地位。他复仇的态度经常暗示他有被双方攻击的危险。然而,鲁迅的尴尬和拒绝不能归咎于个人恩怨或是非之争。正是因为他的彻底性,他的偏执和激烈获得了思想史的意义。回顾鲁迅一生的争论,他和老文人之间的分歧只是少数。大多数争议发生在他和各种新文人之间,以及他和年轻革命作家之间。虽然争论的内容不同,但揭示“麒麟下的马脚”是鲁迅一贯的观点:“有时候,虽然射击并不表明目标是谁,这是因为一开始没有“与公众分享”的意图。只要目标一个人知道,知道有一个洞,而且不需要有一张鼓鼓的脸,我的事业就会完成。”(玫瑰3无花)
鲁迅照片中唯一大笑的镜头。沙飞摄于1936年10月8日。十一天后,鲁迅逝世(图片来源:wikimedia.com)
自晚清以来,中国引进了各种西方制度和观念。改革派和革命者借此机会推动政治和经济领域的变革。知识分子还高举民主和科学的旗帜,在救亡图存的危机意识下推动社会变革。然而,这种出现在蓬勃发展的氛围之前的新思想,并不是鲁迅本人的工作目标。鲁迅的杂文占了相当大的比例,论述了新思想到来后的真实情况,以及如何处理外来思想,参与到真正的斗争中来。鲁迅辛辣的笔触揭示了外国思想反对传统和旧势力的意识形态地图是如何脱离现实的。然而,这也使他与接受过新教育的各种学者处于敌对状态。鲁迅的大部分争议是对人身攻击的驳斥,这显然使他更加焦虑和恼怒,并使他越来越无法停止。鲁迅把原本有价值的问题拖到人身攻击上是不可容忍的。他越想把问题拉回来,就越不能自拔。此外,鲁迅并没有在概念层面上写作,他在经验中的求索方式容易制造冤屈,难以理清头绪。他接近“肉薄”的清洁度,所以当他出拳的时候总是感到失落空。在《秋夜》中,他描绘了“奇怪而高的天空空”的逃避和逃避。在《希望》中,他哀叹道,“他面前没有真正的黑夜”。在《这样的战士》中,他不喜欢“绝望地摔倒在地”后逃脱的东西。他生动地描述了他无法真正相见的情形,生动地凸显了他“独自流浪”的孤独心态。
《野草》见证了20世纪初中国文坛的知识状况,以醇厚的艺术形式为中国思想史增添了新的一页。在这个重建传统的动荡时代,“寻求真理”再次成为一个沉重的问题。与近代早期相对简单的“无为而治”的创作方法相比,在这个外来思想涌入并占据高位的时代,真假是一个更难区分的思想主题。历史变迁时期,真实性问题一直是知识分子关注的焦点。然而,像鲁迅一样,很少有思想家把真理作为他们丰富多彩论述的基础。鲁迅改变了我们的思维习惯、我们“以成败判断英雄”的集体无意识以及我们对思想史的理解。
不仅从中国现代文学的角度,而且从中国思想史的角度来理解鲁迅和《野草》,这一尝试来源于我最近对朱内浩和沟口雄三的研究。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沟口雄三的中国思想史研究对我的影响。研究鼓楼的翻译作品和研究李卓吾的阅读中国鼓楼的作品超出了我的能力。然而,不知不觉中,这个学习过程向我展示了一个迷人的中国思想的血肉世界。在这个充满活力的思想世界里,李卓吾和鲁迅相遇,传统和现代相交。在李卓吾和鲁迅的情感深处,可以隐约感受到中国思想历史脉络的曲折脉搏。如果竹内让我明白“中间体”不是让我在先锋面前感到羞耻的半新半旧,也不是下一代的自我牺牲。只有“中间”才是与历史一起前进的唯一途径。然后,沟口雄三让我明白,在中国思想史的视野中,个人生活经验的思想功能在于它能够重构“万物一体之仁”的思想内涵。当鼓楼通过李卓吾建立“物理原理”的讨论时,这个概念与思想史上的经验密切相关,因此不再容易提取和替换。从这个意义上说,我需要思考,为什么还强调个人生活的真实本质,晚明的李卓吾以“不可否认的真实机会”作为探究的起点,而现代的鲁迅以生活的残余作为其作品的特征?这两种生命观念的不同视角是否意味着这两位思想家有不同的历史取向?然而,他们对与敌人对抗的态度是高度一致的。他们在寻求真理问题上的深刻联系是否意味着中国思想史上有一个从未被打破的潜在主题?
鲁迅于矿务学堂的毕业证
28岁的鲁迅,1909年摄于东京(图片来源:wikimedia.com)
历史定位的这种差异确实超出了本文的范围。但是,我仍然愿意冒一次险,提出一个基本的问题意识:追求“新”和抛弃“旧”,这是一种伴随着价值判断的思想和行为,在任何历史时期都不会自然发生。相反,“新旧斗争”及其在民国的意义在晚明并不存在。在晚明,当正统没有成为一种“旧传统”时,李卓吾以一种“不允许存在的真正机会”挑战儒学的僵化模式,并试图重振儒家理想。毫无疑问,他倡导的是一种不适应时代的“新”思想。然而,他的对手不能被描述为“老”。然而,新旧之争是鲁迅时代不可回避的问题。鲁迅不得不装成一个“中间派”,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置身于“新”学校之外。然而,从深层意义上说,新旧之间是否有争议是第二个意义,西方思想与传统之间是否有冲突也是第二个意义。相反,真假之争贯穿了这两次,甚至贯穿了中国思想史的基本脉络。
与同时代人相比,鲁迅备受争议的“生活方式”在李卓吾也能找到相应的参考文献,但他很少提及。晚明关于“不宽容”的激烈争论也在很大程度上引发了鲁迅的争议性格。所谓“忍耐”是指人类生活中不可抗拒的冲动,它不仅包括人类的动物欲望,还包括所有人类的思维活动。它是人类生命状态不受任何外部规则约束时的能源。然而,我们不能对弗洛伊德的“本我”重复不宽容,因为在晚明,这个词指向了一个与现代西方精神分析理论完全不同的方向。由此引发的李卓吾与耿直之争围绕着人的不宽容冲动与儒家仁义礼智四面心的关系展开。辩论双方都不否认无可辩驳的合法性,并承认生活方式的伦理意义。区别在于是让人们的原始冲动符合儒家伦理规范,还是承认人们生活冲动在“真实性”意义上的伦理本质。李卓吾认为,普通人的日常道德,首先在于其毫不掩饰;如果你想一想,就说出来。这是“美德”。与把日常欲望提升到儒家“伪造”标准的士大夫相比,李卓吾认为真正的不宽容是一种本能冲动,没有被道德标准屏蔽,也不包含“应该”。它的真正本质和它的不标准才是真正的美德。当然,中国思想史的话题只是在李卓吾开启了一个新的阶段。他没有可能的思想任务,即如何在社会生活中以主观和内在的方式克服欲望中的邪恶,这后来被清代几代思想家所提倡。因此,李卓吾只强调欲望的合法性,很容易被当时和后世的人视为“崇尚性”或“张扬个人价值”,忽视了他写作主体的内涵。李卓吾的力量不在于个性的解放。他只把个人视为天地之路的一个点和一个载体。寻求真理和辨别谬误的问题强调了穿衣吃饭作为社会历史意义上的人际关系物理学的合法性和重要性。从思想史的意义上来说,它开创了儒家原则的“再创造”,这些原则是僵化的教条,因此流入了空的黑洞。他把论述引向没有他自己的任何人,引向心灵的本质,引向真理空,不否认个人生活的意义;在李卓吾看来,中国思想中人与自然的统一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生命本身的冲动。不放手的意义不仅在于从僵化教条的儒家经典中解放儒家思想的精髓,而且在于以自己的生命形式展现出前现代中国式的天人合一的自然能量。
李卓吾
沟口雄三(图片来源:cn.bing.com)
鲁迅反对儒家思想。20世纪初,在与前现代思想没有直接比较的时候,鲁迅和李卓吾是有联系的。这种联系不仅是鲁迅对“作伪”的憎恶,也是他对真理的执着追求。更深层次的联系发生在鲁迅“不放手”的态度上。在他们各自的“不屈的心”中,他们铭刻着不同时代的思想内容。就内容本身而言,似乎没有相似之处。然而,它们在无法容忍的本能冲动和本能冲动的强烈程度中以一条连续的直线下降。李卓吾的生活充满了极度的尴尬,他的感觉很合口味。最后,灾难一个接一个开始了。鲁迅一生“从未原谅过任何人”,他想在“君子”的美好世界中留下更多的缺陷,直到他死去。虽然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时代,面对没有交集的意识形态问题,但他们共同的蹒跚前行姿态在穿越空时是重叠的。
路人对路人说:“我愿意休息。但是,我不能……”“但我不能!我得走了。我最好走了。”这种表达清楚地显示了鲁迅强烈的“不放手”的内心冲动:路人蹒跚前行,不被期望在有生之年结束;知道死亡的坟墓就在前面,他拒绝稍微放松一下脚步。这个手势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是一个不可依赖的“主动”选择。它情不自禁,暗示着作品中还有第四个角色,即召唤和推动路人而不出现的“声音”。这种“声音”和李卓吾所说的“在心里都是自然的”。谁能空(烧书,第四卷,圣经的解释)是一样的。它位于路人的体内和体外。它使路人成为天地之间的聚集地,也是主体参与的无缝方式。在中国思想史上,这种不露面的角色从未消失过。它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以不同的形式“自然而自然”。
在鲁迅几部作品集的序言中,他们都谈到了“生命死亡的痕迹”。这不仅仅是为了哀悼逝去的生命本身,而是为了实现生命的终结。杂草将死亡意识转化为“巨大的喜悦”,并为个人生命“耗尽”而欢欣鼓舞。鲁迅无法控制争议,他与李卓吾对道的无休止追求表明他们的不宽容是从容不迫和自给自足的。它体现了中国思想史的潜在特征:这种从容不迫的态度是个人生活融入“万物一体之仁”的象征。李卓吾说,“这是一种说法,表明丈夫是真诚的任性,并扩大了它。他是为了世界的公共利益(《焚书第一卷,回答耿中成》),鲁迅说:“可悲的是,我们不能忘记彼此。然而,我更有故意欺骗人的倾向”(“我想欺骗人”),他们对有限生命的安排在主体意志与自然方式的重叠过程中延伸,而自然方式大于主体。不屈不挠的真诚在鲁迅激烈的辩论中以现代的方式再生,在路人蹒跚的脚步中获得了生命的全部能量。它反映了中国思想史与现代西方精神的不同特征,遵循与李卓吾相同的反叛逻辑。从这个意义上说,鲁迅以重建的方式打破传统,以反传统的方式继承传统。
《野草》,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3月(图片来源:douban.com) 在变动甚至失序的社会状况中,让“困难而脆弱”的心智有所依托,让我们的知识生活、我们的写作具有一种“生命的厚度”,这不是一个孤立的问题。包括诗歌在内的文学阅读与传播,如果不单是问题之“症候”表现,而试图在问题的回应中有所助益,那么重新构想一种现代“诗教”的路径、方法,或许也是可以考虑的。比如,无论在公众阅读还是中小学语文课堂上,对于现代诗的接受,往往集中于“抒情”特征的把握,所谓“有感情地朗诵”,也似乎是一种聊胜于无的“诗教”手段。由于朗诵文化的发达与普及,在各类晚会及电视屏幕上,更是能时常看到以声调之抑扬顿挫、身体之摇摆晃动,来展现“抒情”韵律的场面。但诗中的情感如何处置,不同层次、类型的情感该如何恰切表达,“朗诵”是否对于现代诗全部有效,这些问题都需要更细致的对待。由于将“抒情”笼统地理解为情感之奔迸、流泻,“有感情地朗诵”也难免等同于一种高度夸张、戏剧化的表演。事实上,当代中国人在情感方面有极其活跃的感知,也有很高的表达诉求,但朗诵文化、抒情文化表面的发达与情感实际的偏枯、失真,可能是互为表里的。
相对而言,在专业诗歌教学和批评中,拒绝感伤和乱交是一种基本的“共识”。以现代“非人格化”诗学和“新批评”概念为出发点,深入细致地解读特定的文本肌理无疑是一种广受推崇的方式。在一些现代诗歌中对“金科玉律”的重复,如“诗就是诗”、“写作是与语言的斗争”和“诗可以建构更高的现实”,往往是这种“细读”的终点。近年来,试图打破“细读”的封闭,让诗歌的解读和阅读发生在更大的问题情境中,已成为许多大学批评家和研究者的共识。这种由内向外的努力实际上可以向“情感教育”的维度展开。不要忘记,20世纪的“新批评”理论本身不仅仅是一种文本理论,而且具有很强的人文意义和心理背景。它兴起之初,正是针对20世纪西方社会的文明危机。它强调“最大意识状态”的包容性,把诗歌的写作和阅读理解为一系列矛盾张力的多层次组织和安排,指向现代人精神和身体上的偏执和价值无序的无序。根据这一概念,现代诗歌的“情感教育”不仅是为了让读者更加“感伤”,其核心功能也是培养一种“好的”和更为完整的情感模式和心理模式,而不是过度感伤、粗糙甚至“死的时候的爱”。
1933年5月1日,鲁迅穿着许广平编织的毛衣,摄于上海春阳照相馆(图片来源:wikimedia.com) 对于《野草》的细读也促使我又一次重构了自身的生存感觉与知识感觉。前几年阅读李卓吾时的那种不能自已的思想冲动,以更强烈的力量推动着我进入鲁迅的精神世界。在社会科学的思考日益非人格化的知识氛围中,思想的人格性似乎被圈定在了个人品行的范围之内,情感的思想功能也被理解为个人的情绪特征;而失去了人格与情感特征的思想,不能不成为无法即物因而不向现实开放的静态观念。在历史的脉动里,这样的观念无法找到自己的根基,只能天马行空。在这个意义上,鲁迅不仅引导我审慎地发掘思想家情感世界中不能被情绪所回收的知性,而且更引导我重新思考中国历史的逻辑。不能还原为个人品质的人格性思想特征,这个对于今天知识界有些陌生的范畴,却恰恰是引导我进入中国思想史的理论思考线索;为了准确地阅读和理解历史的表情,鲁迅的《野草》,如同李卓吾的《焚书·续焚书》一样,为我提供了无可取代的思想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