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东子琪
编辑|黄阅
1 一个男人给交易所发了一份收集梦想的通知,人们试图把梦想卖给他。每天读完几十个梦后,他发现梦和梦之间的相似之处。一个女人在梦里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忏悔。她问,你是谁,你在哪里?这个男人的地址在电话簿里找到了,并在找,但是这个男人不知道她是谁。
当地一家广播电台每天都举行知识竞赛,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但是总有一个人打电话来回答这些问题。广播节目问完问题后的一天,播音员说,先生,请不要打电话。
男人总是做噩梦。他从一棵大灰树上锯下一个树桩,在树头上挖了一个深洞,给自己做了一顶木帽子。战争爆发了。他参军了,据说他已经死了,因为他不想把帽子换成头盔。
这些片段都来自波兰女作家奥尔加·托卡库克的小说《白天的房子,晚上的房子》(波兰版出版于1998年),中文版由后朗出版公司推出。整部小说没有连贯的叙述,而是由几十个片段组成,包括上面提到的“新鲁达电台”(Radio New Ruda)、女人梦见男人的故事、当地的“旅游指南”和一页的“用酸奶油炖毒蝇的方法”。这种写作风格符合作者最后一部小说《太古与其他时代》(波兰版,1996年出版)。在太古和其他时代,太古的所有字符都被分成称为“时间”的条目。因此,第一代、第二代和第三代都有自己的时间。即使是咖啡壶和鬼魂也有自己的“时间”。一个人的时间紧跟着其他人的时间。没有人的“时间”是连贯的。故事可以单独阅读,也可以一起阅读。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 [波兰]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著 易丽君/袁汉镕 译 四川人民出版社/后浪 2017年12
虽然托克的两部小说都没有“词典”的名称,但如此多样的写作线索和条目的编纂形式让人想起了“词典小说”。
20世纪80年代,塞尔维亚作家米洛拉德·帕维奇的《哈扎尔词典》开创了“词典小说”,其中有一本奇怪的书,像《梦的拼贴画》。这本书由红、绿和黄三三个部门组成,每个部门由不同的条目编辑而成。条目中的人物对生与死都不确定。梦想和现实相互交叉,而事实似乎是虚假和不确定的。1998年,上海翻译出版社将《哈扎尔词典》引进中国。1996年,中国作家韩少功的《马桥词典》出版。该书还以“词典”的名义收集了马桥各种方言的“片段”。在字典中,韩少功放弃了传统小说的完整情节和因果关系,试图为马桥的一切“立传”——甚至两棵树都有传记(和寻仇树的情节相似)。也是因为他们都采用了“字典”的形式。20世纪90年代末,韩少功还赢得了一场笔墨官司,因为有人诬告他剽窃了《马扎尔词典》。
如果我们抛开20年前的诉讼,只说“字典小说”,与普通小说的叙述有何不同?魅力在哪里?我们不妨整理一下这些珍贵书籍的特点,找出它们是什么。
矛盾的情节:公主死了吗?
看着整个《哈扎尔词典》,人们可能会迷路。有多少故事?有多少个角色?一个角色的经历有几个版本?没有人能说清楚,因为哈扎尔字典没有主要线索。在卷首的导言中,作者假装“字典”是从“达乌博曼努斯”的版本中得来的。因此,版本中使用的材料并不是决定性的,所以它的“内容更像是一个传说”和“展示的内容就像是一顿梦晚餐,由不同时代的梦网编织而成”。
哈扎尔字典分为红色书籍(基督教)、绿色书籍(伊斯兰教)和黄色书籍(古代犹太),所有这些书籍都有一位名叫阿特勒的公主。阿格耶非常重要。她的宗教信仰决定了哈扎尔人和哈扎尔语的生存和消失。然而,每本书对三大宗教公主都有不同的解释:红皮书说阿格耶在伟大的宗教辩论中击败了犹太教,最终和丈夫一起皈依了基督教;黄舒说阿提亚公主因接受犹太教而遭到伊斯兰恶魔的报复。绿皮书(Green Book)称,阿提耶在大辩论中击败犹太教和基督教,皈依伊斯兰教,但遭到基督教和犹太教的报复,自愿去了第三个地狱。简而言之,哈扎尔字典三本书里的三种宗教持有不同的观点。他们都认为Atieh信仰自己的宗教,要么死了,要么复仇,进入了其他宗教的地狱。
《哈扎尔辞典》 [塞尔维亚] 米洛拉德·帕维奇 著 戴骢 / 南山 / 石枕川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8年
阿盖尔是什么样的人?这本红皮书的写作风格是最有诗意的。它说盲人睡觉前应该在眼睑上写有毒的字母,她看到的每个人都会死。因此,女仆在等她梳洗时应该闭上眼睛。最后,她被“快镜慢镜”杀死了快镜会在事情发生前提前显示出来,慢镜会在事情发生后显示出来。慢反射镜的滞后时间等于快反射镜的提前时间。在黄皮书中,她被惩罚忘记了所有的诗歌和哈扎尔语。灾难发生前,她有预感,命令鹦鹉背诵演讲的诗句。当卡扎尔民族改变信仰,卡扎尔语迅速消亡时,鹦鹉飞到黑海边的森林里,教那里的鹦鹉说卡扎尔语。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有鹦鹉知道这些诗,只有鹦鹉会说哈扎尔语。在绿皮书中,阿提耶自愿去了伊斯兰地狱。她被剥夺了性别。除了“图书馆”这个词,她忘记了所有的诗歌和语言,但她可以永生。她把自己交给了“捕梦网”教派,可以随意进出别人的梦,甚至在梦里传递东西。红、黄、绿三本书对“阿杰赫”一词做出了不同甚至矛盾的解释。公主死了吗?没人知道——这只是“字典”的开始。
虽然这三个版本与《哈扎尔词典》等不同派别之间没有冲突,但《马桥词典》的线索同样复杂。韩少功把整个马桥村都写进了字典,条目从罗江、枫树、蛇、黄皮狗、牛到各种人物和他们的情感,每一个都有故事和一切。较长的故事除了“原话”之外还有“延续”。然而,“原词”和“延续”显然不是一回事。以龙为例,龙的“原词”是一个粗俗的骂人词,有阴茎的意思。这个故事也是关于一个男人被侮辱的生活。《续集》中的龙是端午节的龙舟比赛。在这个时候,龙舟是一个崇高的目标。人们应该好好照顾它,把它带到比赛中去。“你不能让它累。”结果,“这个词”和“继续”之间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虽然《马桥词典》也有一些清晰的人物,比如死去的儿子变成了预测彩票专家的水,盐中毒后变得沉默而保持不动,但马桥故事的主要人物在哪里?韩少功的回答是:这里没有主角,只有词语和表达。“语言几乎是一种魔法,字典几乎是一个可以释放10万种魔法的盒子。”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安排都是真实现实的模拟。他写道,在现实生活中,人们的处境并不像小说中那样受情感和情节的支配,而是总是处于两个、三个甚至更多因果线索的交汇处。“除了每条因果线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和阶段……”因此,字典显示了众多复杂的线索,这些线索是对传统小说中主要人物、主导线索和因果关系的解答。
包罗万象的词语:枫树复仇
包罗万象的词典不仅是传统小说情节的解决方案,也是重要人物和意义的解决方案,因为无论是谁,都以“条目”的形式存在——甚至人和狗都是条目。正是从这种“平等”中,我们可以捕捉到一些有趣的内容。
例如,《马桥词典》中的“枫树幽灵”一节是关于马桥的两棵枫树。这两棵树的历史已经站不住脚了。一场山火烧毁了山坡上的其他树木很多年。只有它们安全可靠。关于他们有许多传说。有些人已经学会了画这两棵树,但是他们的手臂却遭受了三天的剧烈疼痛,变得红肿发热,“别再期待什么了。”70年代后,两株枫树被砍倒,作为新公社的排椅——从那时起,瘙痒就在附近的村庄普遍存在,“男女病人见面时总是带着眼泪和笑声到处抓挠”,看医生也不好。“有传言说这是一种‘枫癣’,是由马桥的枫鬼引起的。-他们想摆脱人们的正式外表,并对切割它的凶手进行报复。”
《马桥词典》 韩少功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6年
还有一章叫做“肯”(Ken),它告诉马桥的人不仅用“肯”这个词来形容人的意志,比如“愿意工作”,还用这个词来告诉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比如“这块田愿意种粮”、“我家的木头不愿意着火”等等,好像他们是任性而深思熟虑的。马桥人也习惯和他们说话。“使劲骂犁,它会在地里走得快得多,”和“把劈柴刀放在酒坛顶上,当它劈柴时会变得更有活力。”在马桥的字典里,枫树可以报仇,犁头可以理解人们的诅咒,木刀也渴望烈酒。这是一种诗意的、甚至童真的万物观,也是贯穿字典众多情节的一条明显线索。
除了“枫鬼”,山脊上还有一个叫做“月亮嘴”的水隙,就像女人有“月经”一样。大黄狗的“黄皮”记得公社大狗运动的仇恨;还有马桥的竹雅土,这是最常见的土壤,但也有自己的生命力,因为它是人们每天都要面对的土壤,“这种土壤让男人疯狂,女人绝望,孩子突然变得满脸皱纹...一天一天创造生命的土壤”。
为什么要这样写?韩少功在《枫鬼》中说,当人变得强大时,他们会用强大的知识来解释事物,而不是留恋童年的“拟人化”或“万物有灵化”思想。“问题是,”韩少功说,“强者思维是正确的吗?长期以来,男人比女人强壮。男人的想法是正确的吗?帝国的力量比殖民地强大。帝国是对的吗?如果在外星人中有如此高和更强大的生物物种空,他们的思想应该被用来摧毁和取代人类的思想吗?”就这样,枫树的不公、黄狗的复仇和土地的意志与人的喜怒哀乐同等重要。
在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马克(Olga Tokarcuk)的《白天的房子,晚上的房子》和《太古和其他时代》中,我们还可以看到许多类似《马桥词典》的“动漫”词条。在《太古》中,不仅有主角的“时间”,还有一些无名物体的时间,如椴木的“时间”,房子的“时间”,洋娃娃的“时间”(狗的名字),咖啡研磨机的“时间”。如果主人公的“时间”是由行动事件组成的,那么这些植物或物体的“时间”就是存在本身。作者还根据难度顺序排列了物体、植物、动物和人的存在。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 [波兰]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著 易丽君/袁汉镕 译 后浪丨四川人民出版社 2017年12月
“人们认为他们比动物、植物、尤其是物体活得更努力。动物比植物和其他东西更难生存。植物认为它们比物体更难生存。但是文章总是坚持或保持在一个状态。这种坚持是一种比任何其他生活方式都困难的生活方式。”事物存在的方式可能不像人们所做的那样,“如果咖啡屋是世界的中心呢?如果研磨咖啡是世界的中心呢?”作者问道。
由于它们自身的存在,这些植物或物体反而获得了永恒的力量。在《椴树时代》中,作者用极具诗意的语言描述了它,“当一棵树死去,另一棵树会接受它的梦,并继续做这个毫无意义和缺乏想象力的梦。因此,树木永远不会死亡。”这与韩少功所说的“想象一个以树木和花朵为根的梦”非常相似。
梦想与时间:揭开“字典” 的底牌
既然情节是矛盾的,一切都是同等重要的,那么是什么在组织这些词典的排列呢,还是词典小说有一个底层逻辑呢?不同的小说可能有不同的情况。以梦为例,这些小说都非常明显地关注梦——梦似乎是一个包含一切的巨大隐喻。在哈扎尔字典中,“哈扎尔”是“捕捉梦想的故乡”。ajeh的传奇威力也是“穿越梦境”。《红皮书》的作者之一阿布拉姆·波兰科维奇的梦想主宰了他的生活。“现实世界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梦里,先是鸟,然后是他的兄弟,然后是他的父母...最后甚至他自己也消失了,变成了另一个人”。
整本书《白天的房子,晚上的房子》也以《梦》开始。太古和其他时代对“梦”的描述更有趣。有一个地方提到,人们以为自己不在太古,但他们只是站在太古的边界上,像石头一样睡着了,回家后把这个梦当作回忆。《马桥词典》与“梦”的联系最少,但韩少功对“梦”的影响最清楚理解:有一个词条“孟婆”,指的是一个疯了但能预测彩票的老妇人。韩少功写道:“那些远离知识和理性的人(儿童、妇女、精神病人)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是贫穷和脆弱的,但在一些决定性的时刻,他们突然变成最接近真相的人,最可靠和最依赖的人。”韩少功的《梦女》更接近事实,正如《太古》认为梦可以与记忆相提并论,《哈扎尔》以捕捉和追逐梦为主线,这也是这些书与普通小说相比最难理解的一点。
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梦很难理解,但是时间的体验更具体。在日常经验中,人们也会感知“梦”和时间之间的关系。例如,时间会在梦里被压缩甚至遗忘,但这些书在处理时间方面更富想象力,或者这些字典小说的组织逻辑隐藏在时间的安排中。最明显的例子是奥尔加的《太古时代》和《其他时代》,每个人的故事都围绕时间展开。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瑞士,宇宙的中心。加诺韦法时期、密西亚时期和马伊马伊时期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整齐格式。每个人的故事都是在“时间”这个术语下进行的。时间与其说是不同人的自然生活尺度,不如说是性格的灵魂,也是每个人行动和命运的原因。
房东波普斯基的时代是崩溃的时代。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意识到世界的崩溃。“当一个人年轻时,他忙于他的青春和他自己的发展。他不可阻挡地向前发展,不断扩大自己的生活范围...在40岁左右,有一个转折点...一天晚上,或者一天早上,他越过边界,到达顶峰,朝着自己迈出了第一步。”房东在融雪中看到一只红色的儿童手套。从这张照片中,他想,“年轻人最大的骗局是乐观主义。”在他那个时代,他不断地感到世界将被毁灭,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悲剧感,感到世界上的善与恶正在消失,所以他开始阅读书籍、历史、史前、人类学...最后他无法得出任何结论,转而玩一个神秘的游戏。
流浪的雌麦穗时代是“学习世界”的过程,或者说是分娩的过程。她获取知识的方式与其他人不同。她不像其他人那样从外部寻求知识并粘贴,而是从内部学习知识。从外部学习不同于从内部学习。作者这样写道,如果一个人只把知识贴在自己的身体上,就像换衣服一样,结果不会改变任何东西,而从内部学习会不断改变。麦穗从与人的接触中学到了世界。她接受了村子里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以及又脏又臭的房子。她接受了全村所有的痛苦和希望。后来她怀孕了。“这是小麦穗儿大学。她肿胀的肚子是她的文凭。”在她那个时代,她接受了村子里的男人和女人,忍受痛苦,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她把孩子埋了。当然,她仍然有时间继续她的“学习”。她的第二个孩子是她的女儿芸香属,她也失踪了。她想找另一个女孩来填补这个空秋千的位置。
像《太古》一样,《马桥词典》也有时间,《时间》因人而异。与《太古》中的抽象描写相比,《马桥》中“时间”的差异是由特定历史时期人们的不同感受造成的。例如,有一个条目叫做“1948”。在这篇文章中,体育老师回忆了他父亲当年当国民党县长时的自杀经历。他为父亲哭泣。事实上,体育老师和他的儿子在一个汽水瓶盖上发生了争执,因为他错误地认为他的儿子会理解他所经历的痛苦,但他的儿子愤怒地踢了木炭,称他为“老混蛋”体育老师认为“时间所固定的一切都可以作为博物馆文物的原貌保存下来,并被世界所认可”,但时间不是这样——体育老师告诉了他苦难,他的儿子一点也不理解,甚至诅咒了他——因为“1948”离他太远了,他看不见。
韩少功
因此,“1948”一词实际上意味着“1948”不能传给下一代。韩少功曾经认为“时间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统一的事物,就像透明的液体一样均匀地分布和整齐的碎片”,但这只是物理时间,“时间的统一性和恒定性是一种幻觉”。打破“时间统一”的幻想可能是韩少功打破“关键情节和因果关系”的又一步。
说到时间,哈扎尔字典本身是基于一个巨大的时间跨度。一千年过去了,哈扎尔人消失了,甚至哈扎尔语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过去是神秘的,许多矛盾的版本已经演变,使得人们无法区分。另一方面,时间是一个整体,可以“向前”、“向后”或“跳跃”。如上所述,在字典的《红皮书》中,有一个条目为“快镜和慢镜”,而“阿吉耶公主”死于快镜和慢镜之间的时间差。同样在20世纪的《红皮书》的《鸡蛋与弓的故事》中,有一种鸡可以在枣上产卵。它极其昂贵。它不能产金蛋,但它能在周三或周五产蛋——破壳的不是小鸡,而是主人的那一天。这只鸡的主人说,如果天气不好,这只鸡的意义在于打破它。“应该注意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所有的问题都是由我们必须经过的时间造成的。我们无法避免带来灾难的那一天。这是问题的根源!”
说到这里,哈扎尔字典、马桥字典、太古等时代的作品和白天的房子和晚上的房子之间似乎有着各种微妙的相似之处,但事实上,鉴于不同的写作背景和作者的经历,这些书籍之间无疑还有更多的差异。例如,“哈扎尔”的宗教背景很难在“马桥”中得到反映。《马桥词典》对方言和当地语言的强调在其他书中没有出现。《哈扎尔》和奥尔加的两部作品都带有浓厚的传奇色彩。《马桥》中有当地的传说,但它们更贴近中国农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