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泳:历史转折中的香港黑社会
1949年末,1106.34平方公里的香港,涌入了无数躲避战争的人。从这一年年底到50年代中,最多时,一个月有十万人涌入香港。原本100多万人口的小香港,在50年代跃升为250万人口的大都市。这一年,曾以为自己会当上上海市长的杜月笙,从上海举家搬迁至香港。听惯了《夜来香》的他,来港后惊奇发现:只不过不同的是,歌词已从“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变成了“换一换,新天地,别有一个新环境”。这些歌在慰藉着迁居香港的上海滩大佬失意的同时,也预示着灯红酒绿的地下社会,既要换地方,也要换主人了。周璇的这首歌好似一纸召集令。从大陆打工而来的工人自助帮会“和胜和”、由国民党召集两广洪门而来的“14K”、同样由国民党军统创办的“新义安”...各种隐秘的力量在香港人口剧增之时随之膨胀。在香港这个面积仅为上海1/6的狭窄土地上,挤满了吃不上饭的穷人与被缴了械的国军败兵,希望能在这个彼时的亚洲第二大城市里,吃上一口饱饭,为自己找到一席立足之地。此前有战争时,鲁迅曾写诗,“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此后战争转入地下,时代的接棒人,似乎由原来的军统头子,变成了黑社会大佬。2012年2月,香港第四任行政长官选举在即。随后的获胜者、上任特首梁振英的竞选营成员与乡事派成员在流浮山小桃园酒家吃饭,时称“流浮山小桃园饭局”,引起广泛关注。之所以关注,是因饭局的坐上客中,包括了数位三合会人士。现今香港三大黑社会组织之一、“14K”油尖旺话事人胡须勇得知此事后,语重心长的对其对门生说:非但不掺和政治,这些年来,胡须勇也一再不掺和黑社会。他曾一度力图转型,尝试其他生意。但事与愿违,生意不成,还在香港警方打黑的卧底行动中被揭发。指控违反香港法例“自称三合会社团成员”,于2007年入狱。监狱里度过了9年后,2016年,胡须勇因癌症不治过世。昔日老友、14K“慈云山十三太保”首领陈慎芝感叹:“这些年来他已不像往日般凶悍,‘万事以和为贵’。”
之所以不掺和,是因为这个舞台,早已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舞台了。“换一换,新天地,又有一个新环境”,这是轮回,也是宿命。上个月,香港海事博物馆向访客免费赠送明信片,取自60年代香港港口旧照。零星的背后,却是香港集装箱贸易发展的五十周年。这种海上贸易的新形式,不但孕育出了著名的“四大船王”,亦使香港成为了全世界最大的港口。而与零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样在港口上,160年前,几乎所有的码头工人都熟背起了一首四句诗:“和牌挂起路皆通,四海九州尽姓洪,他日我皇登大宝,洪家哥弟受皇封。”
1850年,香港开埠,港口贸易升温,使得各业雇员渐渐多了起来。其中,尤以西环、上环的搬运工工作最为频繁。彼时的搬运工,多以海丰与东莞人为主,双方经常会为争夺搬运生意而发生械斗。而由于华人警察之中,亦有不同籍贯人士。所以为维护同乡利益,便对打斗听之任之,不予干涉。自此,搬运工为保障自身利益、抗拒外人欺辱,而纷纷成立各式帮会。他们多以同乡或同行为招,成立了十多个堂口。直到1905年,这十多个堂口中的“勇义堂”,有一混号“黑骨仁”的“执事者”,提倡联合所有堂口,和平共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旦发生纠纷,也用“讲数”(协商)方式解决。非万不得已,不得诉诸武力。即使非打不可,也到指定地点决一雌雄。不论何方胜负,决不惊动官府。这一提议,得到了各堂口的一致赞同。于是,在同年端午节,召开了香港有史以来第一次“洪门大会”。至于为什么是“洪门大会”,是因为发起人“黑骨仁”隶属中国大陆洪门。他取此名,就是为了利用洪门的宗教仪式和神秘气氛以服众人,趁此敛财。沿袭自洪门的黑社会的传统入会仪式,新成员需要先通过两名身穿深色服饰的三合会高层成员,方能走进祭坛做进一步仪式。图:《Triad Societies in Hong Kong》进入神坛后,龙头(又称坐馆,祭坛左边黑衣站立者)手执帮众授权他的旗帜,为新成员举行入会仪式。图:《Triad Societies in Hong Kong》在弥漫着鱼腥味的露天场地上,黑骨仁向与会者灌输了一套“洪门理论”,他一手指天以破天荒的说道:“各人背井离乡,无非是为了求财,不应动辄斗殴,万事‘和’为贵。”
并指出,应设下规矩。倡议在各堂口名称之上,一律加上“和”字。如“洪胜会”称为“和洪胜”,“勇义堂”称为“和勇义”。这名混号“黑骨仁”的码头工人,亦被尊为香港洪门的“开山祖师”。但与以陈近南为代表、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大陆洪门组织的政治目的性质不同,香港洪门只求地盘、势力与金钱。所以去繁就简,把十种职位简化成以“香主”、“二路元帅”、“红棍”、“纸扇”、“草鞋”、“四九仔”上下有序的六级。归而言之,这是一个“不具任何政治色彩或民族振兴意识,仅以同乡或同行为纽带组合而来”的利益团体。一直到抗战结束后,这个地下势力才真正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时期。1949年,英国海军舰队在香港登陆,结束了日军在港的统治。此后半年里,市民从外地陆续返港。而其中的黑社会分子,除沦陷期间一小部分罪大恶极的人物暂避风头,或躲藏或回大陆以外,大部分留守的上述社团,又重新动员了起来。战后,香港百废待兴,港英政府根本无暇顾及黑社会。间隙之下,他们得以重新招兵买马。据《香港黑社会活动真相》中的记载,最先恢复活动的是“和安乐”与“福义兴”,其主要活动,除了盗窃、抢劫、扒手、行骗、设赌档外,较为突出的,就是“收数”和包庇娼妓。所谓“收数”,即以市场、临时市场、街边摊贩为对象,无端生事及毁坏货物,更有甚者,夜间纵火烧摊档,然后派出能言善道之徒,晓以利害。倘对方能接受,按时交缴“保护费”,则可平安大吉,无人再敢骚扰。只是让人意外的是,此时的黑社会也知“杀鸡取卵”,非良策。故索取钱财数目并不大。但与踏实工作相比,这仍是一条不错的生财之道,因而各组织都争相走上了这条财路。所以香港黑社会最早的收入来源,就是黄、赌、以及“保护费”。在黑社会遵守的行规里,战前绝大多数都能做到“打死不报官,刑死不招供”,此条亦是按照中国洪门组织会规《洪门三十六誓》继承下来。而战后的黑社会人物,则大多成了警方的马前卒。同样在1949年,求财的英国警察在街头勒索一个车夫。若按平时反应,寻常百姓遇到英人欺负,往往选择默默忍受。但这个车夫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英人一拳打倒,还朝着看热闹的人大喊:他不会想到,就是这一拳,不仅改变了香港黑社会的整个格局与地位,亦让香港黑社会染上了历史上最浓墨涂抹的一笔政治色彩。时值渡江战役结束,国军大势已去。军统头子毛人凤不甘,于是授意手下联系两广洪门成立地下组织,待他日卷土重来。前者将两广洪门合并后,不久就遇上了广州解放,便带着各堂香主与心腹逃往香港,继而成立三合会组织“14K”,葛肇煌也由此成为今天香港三大三合会组织之一“14K”的开山祖师。后者先参与创立“14K”,尔后自立门户“新义安”。今天“新义安”的话事人,是其子向华强。“14K”在港设坛立舵之初,自视为“洪门”正统,并公开承认国民党是靠山。由于政治色彩浓厚,因而跟原有黑社会格格不入。前者自认“不是猛龙不过江”,而后者则认为“强龙不压地头蛇”,两者之间时常火拼,势同冰炭。但“14K”终究是军队出身,战力与执行力非地痞流氓可比。于是仅用了短短3个月时间,便使得香港1300家酒楼,全都开始转向“14K”交纳保护费。据《香港黑社会发展史》中的描述,这个新兴的组织,“收数”的方式也别具一格:“他们往往是派人到店里,先拿出关羽画像,让老板‘孝敬关二哥’。懂行的老板自会掏一笔钱,恭恭敬敬地放在画像上,尔后安心做生意。要是不懂行,自然有人来砸场。”
据《惊涛岁月中的香港黑社会》一书中的数据,“‘14K’于1955年会员人数达到8万人,而随杜月笙而来香港的青帮,直到花了近30年时间,到1977年才增至2千人。”“14K”最甚之时,出现在了解放战争结束后的第6年——1956年国民党的“双十”国庆。这一年10月9日,在地处深水徒的李郑屋村里,由亲蒋人士把持的居民组织为庆祝“双十节”,强行命令所有居民张贴“廿”字样的标语和青天白日旗于门前。谁料,刚贴好的“廿”字标语和青天白日旗,被该村事务处一名职员撕去。居民组织见状,立即围殴该职员,并纵火焚烧了事务处。数小时后,警方闻讯赶到。于是街头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这一幕在多年后,亦出现在了香港电影《一代枭雄之三支旗》中:虽然随后,被警方大部队用催泪弹驱散,但如果此时立即收场,或许不至于出现后来的劫难。但该居民组织非但不收场,还将此事告知了台湾政府“六组”(系中统特务系统)驻港特务头目,特务头目又将此事告知台北。于是,台北方面决定,为保住台湾面子,决定将事态扩大。当天,台北政府委派一名特务官员亲往香港,亲自布置暴动计划。然后由“14K”的几个头目分头联络香港各黑社会组织,约定于10日晚9时30分同时开始行动。“10日晚9时卅分,暴徒们推翻消防车,打伤警察,砸烂一些国货公司、茶楼、金铺的大门,将里面的货品抢掠一空,滥杀无辜。并强迫进入北九龙地区的车辆购买纸旗作通行证,向商户勒索‘反击香港左派’的经费。谁料,这辆车上所乘载的,却是瑞士共和国驻港领事馆副领事——埃士德及其夫人。致使司机当场被烧死,领事夫人也在被送医院3天后不治身亡。过完“双十节”的第二天,10月11日,暴乱直接演变为台湾特务与香港政府的间接斗争,暴徒开始与军警正面冲突。在这次暴乱中,最凶残的要算对‘港九工联荃湾医疗所’的围攻。该所留守人员仅10多人,其中5名女性。500多名暴徒在台湾特务头目的指挥下,发起了7次波浪式进攻试图破门。后歹徒从屋顶放梯入屋,打开大门,匪徒凶猛冲入。3位男员工被打死,5位女员工被轮奸,8位员工受重伤,其中2人终身残废。”事出后,中国政府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并对港英政府未能有效制止暴乱提出了严重抗议。随后,英军出动坦克,并命令香港所有警察进行“宁枉毋纵”的大搜捕,最终耗时4天,才算平息了暴动。在这场暴动中,市民死伤400多人,而在14日被关入“漆咸营”的暴徒,达3千多人。此后,明目张胆的政治色彩,才开始在黑社会组织中渐渐隐去。而此时他们的头目,葛肇煌早已回台湾“归队”。另一头目向前,也早已被港英政府驱逐出境,迁居台湾。留下来的,仅剩已无国民党领导的“14K”,与向前其子向华炎接手的新兴势力“新义安”,继续着香港黑社会的下一段巅峰时期。经此一役,全香港的黑社会才意识到,自己的势力再大,亦不能肩比政府。此后的香港黑社会,便成了最受香港电影青睐的时期之一,同时也是香港警察最黑暗的时期。而在外媒的估计中,70年代的香港警察,约有30%是三合会分子或与其有关。这个估计在今天看来,或许还显保守,因为当时的人们常说:“香港最大的黑社会不是哪个帮派,而就是政府的警察。”
在这段“警匪合作”的时期里,掌控香港江湖的,警方以华人探长吕乐为首,黑社会奉吴锡豪为老大。据《香港黑社会活动真相》里的归纳,现今香港三合会组织基本出自四大派系:“14K”、“和胜和”、“四大”、“潮州帮”。而其中潮州帮又有“新义安”、“福义安”、“义群”、“敬义”等几大分支。吴锡豪便是“义群”的领导人。“新义安、义群、14K、和胜和为当年的黑道四大家族。”
实际上,若论资排辈,义群本并无资格进入“四大家族”。那靠的,就只能是势力。1991年,尤其爱好黑社会题材的香港导演麦当雄,以吴锡豪的真人事迹为背景,拍摄了香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真实反映黑社会人物的传记电影——《跛豪》。其一,敢把黑帮史上的重要人物“吴锡豪”拍成传记电影,这是史无前例的,因此也引来了外界的纷纷争论。其二,片中因牵扯太多政治,以及讽刺社会腐败的内容而被随后列为禁片。所以在当年,《跛豪》虽在金像奖上获得了最佳电影奖,但对于吕良伟饰演的吴锡豪,尽管获得了业界的一致好评,但终究没能得奖。在当时的香港,反面人物就不能树立形象。但即便已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在影片的片尾,拍戏以胆大妄为著称的麦当雄,亦不得不加上了一段话:“本片拍摄时,未经吴锡豪先生同意。如片内有模仿影射等情节,实属巧合。并为可能引起不便之处,向吴先生致歉意。”
1991年的电影,向70年代且已入狱的黑帮大佬致意,尽显软态。不可不谓此人影响力之大。据日后警方的公开资料显示,吴锡豪的“义群”,不单是香港黑道的四大家族之一,亦是香港贩毒“四大家族”之一。也大概从这个时候起,香港黑社会的“收数”生意,开始慢慢扩展到了更为暴利的毒品。随即,黑社会传统三大业务悉数聚首,黄、赌、毒,一应俱全。而正如电影中所描述的一样,吴锡豪的崛起,一则靠“毒”,二则与“五亿探长”吕乐脱不了干系。麦当雄制造的电影被模仿,曾是90年代的惯例。所以在看到《跛豪》的成功后,“新义安”第三代话事人——向华胜、向华强兄弟,便以“永盛电影公司”着手打造他们的“吕乐传”。而之所以将吕乐改名为“雷洛”,亦是向氏兄弟对于电影独具的商业眼光——“雷洛”一名,沿袭自《跛豪》。既然拍吴锡豪都需特地致意,那拍吴锡豪背后的吕乐,且吕乐还尚在人世,该是更难。在随后的媒体报道中才知道,之所以这位曾权倾港九的总华探长肯点头让“永盛”开拍他的传记,是因他与向氏家族有着非同一般的亲戚关系。吕乐的姑丈,便是“新义安”的第二代龙头向华炎。而向华炎是向华胜、向华强的大哥,于1989年被捕后淡出江湖而传位给了向华胜。因此,坊间曾一直传闻,吕乐的平步青云来自姑丈的暗中帮忙。当然,吕乐也矢口否认:“我姑姐嫁给向华炎时,我已经做上探长位置,无需亲戚帮忙。”
当然,曾作为统领全港CID、势力为“四大探长”之首的吕乐,事后自不必找人帮忙。因为他在香港,无人可怕。直到1974年,英国政府成立了不在警务处体系之内、由其直属管辖的廉正公署,吕乐才算怕了起来。1973年,吕乐赶在廉署成立的前一年,带着八名子女及妻子移居加拿大,逃避了追捕。当时的加拿大,是多名涉贪前香港警务人员首选的移民国家。据加拿大警方1999年曝光的一份报告中透露,至少有44名在70年代被廉署追查的前香港警员及家人,移民到温哥华和多伦多。报告称,吕乐在70年代中期到了温哥华,安顿家人后自己逃到台湾。2004年,84岁的吕乐在台湾接受杂志采访,被问及会否回港,他直言:而这相识的,包括了香港艺人曾志伟的父亲曾启荣,亦是曾经的华人探长。据当时廉署所查,吕乐的身家超过5亿,由此得名“五亿探长”。吴锡豪、吕乐、向华炎的时代,虽在英国政府的“反腐行动”中被打落,但其背后的“新义安”,却在后续数年里迎来了香港电影的巅峰,并致使了其中某一电影类型,成为了世界电影史上最不可绕过的一章。70年代初,随着港口贸易的升温,特别是集装箱贸易,这种海上贸易新形式的驱动下,使得一众今天的香港政商届名人,完成了原始财富积累。这时的香港,不但孕育出了著名的“四大船王”,亦使自己成为了全世界最大的港口。在70年代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一批从国外电影学院毕业回港的年轻导演们,他们本着对电影的热诚,以及年青人的独特创意和社会触觉,拍摄出了一批完全不同于传统香港电影的充满个人色彩的新潮电影。这种新潮,为整个香港电影带来了极富神采而短暂的变奏。这批影片的卖座虽不算高,却为港片在编导手法和摄制技术上,呈现出了异与传统香港片的新风貌。而这其中最富盛名的,甚至让其类型不单不同于传统香港电影,甚至不同于全世界电影的,即是一名来自广东的矮个男人。1975年,师从大导演张彻的吴宇森自邵氏转投嘉禾。10年间,他先后为嘉禾,及当时主推新浪潮的新艺城执导了八部喜剧片。这无论与张彻,或是日后的暴力美学,都形成了较大的反差。
直到多年后,他对媒体解释,当时的自己,确实摇摆于不同类型之间:“我爱娱乐观众,令他们开怀大笑。却也爱描写暴力,不少人看到人家挨打,情感会得到宣泄。”
但在80年代初,在“香港新浪潮”达到顶峰时,在他同期的徐克、许鞍华、方育平、严浩等新导演都拍出了一系列代表作的时候,唯独吴宇森却因其票房惨淡,而调职台湾监督新艺城的次级制作。这期间,还执导了两部不太重要的喜剧。甚至在1983年,他试图用暴力片一振低迷,而拍摄了《英雄无泪》,讲述香港雇佣兵在越南的故事。但没有料到,遭遇了“雪藏”,至1986年才获准公映。不知是不是命运的巧合,同样在1986年,他与老友徐克商量,决定重拍1967年的黑帮经典电影——《英雄本色》。随后,86年新版《英雄本色》面世,在香港获得空前的卖座,击败了当时很多全明星阵容的大制作,票房狂收3400万港元,创当时香港开埠以来最高纪录。“这是一部由一个不得意的导演(吴宇森)、一位过气明星(狄龙)、一个票房毒药(周润发)、一个刚走红的偶像歌手(张国荣),合力打造的佳作。”
喜悦的同时,吴宇森不会想到,正是这部由自己摇摆而来的电影,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开创了黑帮“英雄片”的电影潮流。随后,刘伟强执导,郑伊健、陈小春主演的《古惑仔》上映,大获成功,一连续集6部。1987年,林领东的《监狱风云》。1989年,杜琪峰的《阿郎的故事》。1992年,陈木胜的《天若有情》。1997年,麦当杰的《黑金》。1999年,霍耀良的《O记录三合会档案》......香港的黑帮电影,一时成为了不输好莱坞、甚至不属于全世界的最耀眼的类型电影之一。不过,或许还要加上一句,才算完整:香港黑帮电影,就是香港黑社会。上个月,导演王晶上了一期《圆桌派》,窦文涛问他,是不是有段受胁迫的经历,王晶回答说:“圣诞节的时候,我刚拍完一部片,心想那我可以去放假了。刚想着,老板就打电话给我,说,‘哎,下星期就拍一部过年档的’。我心想,神经病啊。”
虽然王晶没有透露下命令的老板是谁,但在彼时香港电影取得世界级地位后,令人咂舌的利润,受到黑社会骚扰,自是意料之中。据《惊涛岁月中的香港黑社会》中的记载,当时不单香港,日本亦一样。1982年,日本曾立法禁止商业机构向黑社会支付“掩口费”。而到了1997年,多家日本巨头企业,如三菱汽车、日立、东芝、日本证券等公司,都有行政人员因被指向黑社会缴付非法款项而被捕。1992年1月14日,百名香港影星走上街头,从中环游行至湾仔的警察总部。这次游行中,不单有演员,还有导演、制片、编剧等几乎全行业的参与,由当过警司的导演陈欣健带领。讽刺的是,在这条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列,某位成姓大哥级演员宣称:“游行并不是对付黑社会,而是对付‘无纪律’的黑社会。”
如果非要做出合理解读,或许他这样说,只是一心想缓和当时的紧张气氛。2天后,即1992年1月16日,五名持有刀枪的男子从东方国际影业公司的冲印室抢走电影拷贝。电影届为之愤慨,要求得到更为妥善的保护。再过2天后,梅兰芳、成龙、周润发、刘德华等人做出爆炸性披露,公开称自己被黑社会勒索。最后在这个1月的月底,香港警方“有组织及三合会调查科”与香港电影导演公会设立了联系小组,目的是鼓励受害人举报三合会。从1992年的1月,到这一年年底,一年时间过去了,依旧无人举报。既无人举报,便无人被抓。香港黑社会对电影届的胁迫,依旧不改现状。1993年1月10日,香港电影届终于决定,成立一个每年经费只有500万的规管团体,以对付黑社会,并将之定名为电影委员会。这或许是走向正确方向的可喜一步。但不到4天后,“14k”堂口堂主黄朗维被杀。期间,还有电影制片人蔡子明被杀,影星吴雪雯被打断肩锁骨,等等一系列电影界与黑帮之间、黑帮与有黑帮势力的电影人之间、黑帮与黑帮之间,各种错综复杂而又耸人听闻的暴力事件频发。1993年11月,香港警方终于打开沉默,他们无力跟进情报的原因,无力指控的原因,就是没有人愿意作证,没有人敢于作证。而作为主要的受害者,香港电影人,一方面或可说因其懦弱,难辞其咎。另一方面或许也觉得,即便是英国政府全力保护他们,亦难逃黑社会的毒手。2002年,香港《东周刊》在封面上,醒目地刊出一张女性的半裸照片,该期杂志立即被抢购一空,甚至被当日翻印再卖。因为人人都知道,那就是当年失踪三小时的刘嘉玲。随后,众多香港艺人上街抗议,《东周刊》的拥有者、“英皇”老板杨受成宣布《东周刊》停刊。香港电影人文隽后来在博客里谈起此事,隐晦透露,绑架刘嘉玲的指使人,正是李连杰的前经理人蔡子明。而在刘嘉玲被绑架两年后,蔡子明饮弹毙命,当时的传言甚嚣尘上,指杀他的幕后人是此时的香港电影巨头——“新义安”现任话事人向华强。1997年,九龙半岛的租借条约就要到期了。面对彼时的世界第一大港口,英国政府并无如约归还之意。于是试想,以狮子山为界,中间修一堵墙:97之后,新界地区如数奉还,九龙和香港岛地区收入囊下。不料,港督麦理浩访问北京试探口风,得到的回答是:中国不承认任何历史不平等条约,必须在1997年收回全部香港,包括九龙和香港岛。随后,撒切尔夫人亲自前来谈判,要求继续租借香港。邓小平表态:“如果我不收回香港,我就是当代李鸿章。你信不信我今天下午就让解放军收回香港!”
消息传到香港后,短短两天时间内,香港超市里的蔬菜、肉类、米面粮油货架全部抢空,卫生纸都成了难以买到的奢侈品。港人担心,大陆不再向内地供应生活必需品。整个香港金融市场陷入混乱,商家纷纷关门囤货,等待局势变化。为了维护英国在香港的投资利益,英国最终放弃了继续管制香港的要求,同意开启交接谈判,与中国进行沟通。当时外媒杂志曾作出预测,香港的未来发展可以总结为两个字:
并声称,“待英国同意将香港交还中国,回归后香港将丧失国家商贸和金融中心的地位。英文将被中文取代,商界将撤离香港。贪污腐化将在香港盛行,整个社会遍地解放军与黑社会。”
香港在回归后经济腾飞,一跃成为了“亚洲四小龙”之一。而其中最不安的分子黑社会,亦在回归后销声匿迹。在社会活动与商业事件中,人们几乎都再难觅得黑社会的身影,甚至有人说,香港黑帮是灭亡了吗?对于身处大陆的人们来说,或许都曾为香港黑社会贡献过利润。2005年,杜琪峰的《黑社会》上映,好评如潮,在戛纳、金像奖、金马奖一举斩获了多项得奖与提名。而论其好的主要原因,则是因为《黑社会》与此前的香港黑帮片有着本质的不同,与《英雄本色》、《古惑仔》等曾一再获得观众青睐的浪漫化黑帮片不同,《黑社会》在力求真实性。《黑社会》的出品公司名叫“中国星”,亦属于“新义安”向华强旗下。而在随后的续集,《黑社会2:以和为贵》里,也大致反映了香港黑社会的转型现状。《黑社会2:以和为贵》的开头,便是古天乐饰演的黑帮头目与内地官员在广东洽谈走私VCD生意。事实上,在21世纪初,内地的黄色光碟,几乎全都源自香港。90年代,即将回归,给香港黑帮带来了极大的恐慌,警方也开始密集打击黑帮的传统业务。当时具有商业眼光的黑帮转型做盗版VCD,一盘VCD成本在1元左右,但批发价可到3元到6元之间。与毒品相比,利润更丰,风险更小,且按当时的市场规模,约有数百亿。而这种走私又需要严密的组织与庞大的资金调用,更重要的是,灰色地带往往更需要来自地下的信用体系,因为没有法律能保证此类生意的权益。当时的《电影双周刊》就是盗版指南,双周刊后面几页会有一个电影上映日期,盗版VCD会一天不差的出现专门经营最新电影VCD批发的门市。所有的香港电影第一天上映,第二天就会出现盗版碟,并在三天之内配送到全国.而让人咂舌的是,影像都极为清楚,基本就是让影视公司出的母碟。而与此同时,这样的业务,也造成了香港电影业的衰落。当人们可以用几块钱买一张影碟来看最新电影的时候,就没有人去电影院买票了。于是香港电影开始走向衰落,从高峰时全香港几千家影院,到现在几百家,这是不可想象的。而这种新型犯罪,香港警方亦无能为力。所以就如《黑社会2:以和为贵》里所描绘的一样,过来抓人的,不是香港警方,是广东公安。等到进入21世纪后,互联网来了,VCD开始慢慢被网络盗版打败,而随后大规模兴起的字幕组,更让盗版VCD彻底末路。但在2000-2010年间,伴随互联网而来的,是大陆进入真正的电脑装机热潮。当时大部分电脑所用的散片内存条和散片CPU,和正规渠道盒装CPU与盒装内存条价格相差1/3,于是拥有国内成熟渠道的黑帮便迅速进入了这个市场,把黑手伸向了IT产业。与百亿的盗版影碟相比,这是个规模上千亿的市场。而散片的进入,让每年国内损失关税几十亿甚至上百亿,对国内很多电脑整机厂商产生了巨大冲击,甚至影响到了国产CPU的进程。因为低价,这种商业犯罪亦是无法断根。正如上文所言,香港贸易的成功,很大程度有赖于集装箱贸易的新形式。而上千亿的货,如果用集装箱扩大运输,岂不是完美。于是,香港黑帮就利用香港自由港的条件,从香港进口,迅速转到华强北。所以当时的价格是和海关稽查力度有关的,每次大规模打击走私,CPU价格就会上扬。风头过了,价格就会下跌。即便到了今天,人们还一直在享受转型的香港黑社会带来的装机福利。再到2007年苹果手机发布。同样的千亿市场,同样的迅速进入。现在所有的水货手机包括苹果,几乎都是从香港夹带走私而来。据坊间消息称,水货手机的走私,很大部分由香港的新兴黑帮所掌控。也就是说,今天很多用水货手机的人,是无形中再给香港黑社会做出了贡献。而走私手机亦是犯罪,所以真正的商业机构很难会去冒这个风险。就算有少数胆大之人介入其中,亦会遭到黑社会的打击。但在今天,直接打杀则成了最后手段。他们往往会先选择报警,让对手损失惨重,而自己付出最低的成本。于是我们就在新闻里看到了,某些人因走私被抓。而这些被抓到的人,往往只是临时找来的,或是专业从事这个工作的人。2016年3月14日,香港三大黑帮之一“14K”教父级头目胡须勇因病去世,于位于红勘的世界殡仪馆设灵。当天黄昏,馆外开始出现了黑压压的人群,一时万人空巷。在“黑”界,香港目前约有数十个帮会,当中人数最多及最活跃的包括和胜和、新义安、和安乐(又称水房)具有头目前来。和胜和现任头目外号“沙田Me”、前任头目绰号“大华”、元老级人物绰号“大飞”﹔水房的前任头目外号“子凤”﹔以及澳门江湖猛人“崩牙驹”的胞弟尹国雄,分别带同20至30多名门生到场拜祭。而行使世袭制,一直由向氏家族为龙头的“新义安”,麾下有“总管”之称的林江也致送了花牌,上面写着“典型尚在”。在“白”界,香港警方出动了上百名O记(有组织及三合会调查科)、反黑组及PTU(警察机动部队)警员,到场设置路障及警岗,控制现场环境及登记所有到场人士身份证,方可放行入内致祭。而最让人意外的,则是“中”界。当年曾领导游行“对抗黑社会”的陈欣健,也有出席。馆外长排着诀别花牌,白色挽联上写的是“德高望重”、“德泽长垂”。是夜,丧礼以道教仪式进行,各路江湖大哥在坛前上香,烟火袅袅、在道教的哀乐声中,人们开始忆起旧时代香港刀光剑影的江湖岁月。据界面新闻的报道,同属“14K”的演员陈惠敏透露:“在香港回归前的那一年,大家纷纷退居,洗手不干的大有人在。在香港回归后,很多帮会中人都到大陆做事,但大陆对每个江湖人的底子,全部一清二楚,比香港警察更厉害。香港的帮会没有人够胆与上面斗!”
4年前,陈惠敏亦转到中国内地经营红酒生意,他一本正经强调说:2012年2月,香港第四任行政长官选举在即。随后的获胜者、上任特首梁振英的竞选营成员与乡事派成员在流浮山小桃园酒家吃饭。时称“流浮山小桃园饭局”,引起广泛关注。1997年,全中国都在瞩目的香港,就要回归了。当时,如日中天的滚石唱片应景出了两张纪念专辑,一张是收录有《明天会更好》的精选集《光辉岁月》,另外一张是收录有《东方之珠》的专辑《皇后大道东》。一时间,香港满街都在回响着《明天会更好》和《东方之珠》的歌声。7月1日晚上,在那场盛大的交接仪式背后,香港的媒体人亦举办了一次有史以来最大的电视卡拉OK。或许在今天都很难想象,数百万人,竟然同时跟着电视合唱《明天会更好》与《东方之珠》。或许在历史变革的时候,在时代变迁的时候,人们最夺眶而出的情绪,就是希望。随后,来自台湾的罗大佑的这首《东方之珠》,在全中国走红,彻底成为了两岸三地妇孺皆知的名曲。如果说1979年台湾和美国断交后罗大佑所创作的《亚细亚的孤儿》,是反映了自己的心情的话,那么《东方之珠》则是罗大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描述当时香港的悲情。有人说,《东方之珠》就是香港版的《亚细亚的孤儿》,更是罗大佑首次用作品来关注香港问题。但在今天,香港问题或许比《东方之珠》时还要严峻,那又有谁,能来写下一首《东方之珠》呢?“小河弯弯 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 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1]. 驚濤歲月中的香港黑社會,廖子明,2005[4]. 香港黑帮教父胡须勇逝世 一个特殊的香港黑道时代随之而去,陈嘉茵,2016[5]. 香港、澳门在回归以后黑帮都销声匿迹了吗,关之檀,2019- End -